各種場面的裝飾品?難道我所有辛勤的勞動都是為了個人的名利,我一切熱情的語言都是欺騙讀者的謊話?
有時我的思想似乎進入了迷宮,落到了痛苦的深淵,束手無策,不知道怎樣救出自己。忽然我的眼前出現了一位老人的笑顏,我心安了。五十年來他的眼睛一直在注視我。真是一位難得的好編輯!他不是白白地把我送進了“文壇”,他以身作則,給我指出為文為人的道路,我們接觸的時間不多,他也少給我寫信,但是在緊要關頭,他對我非常關心,他的形象也是對我的支援和鼓勵。我的文集開始發行的時候,我寫了一封信感謝他。“四人幫”垮臺後我每年去北京都要到他府上探望,他聽覺減退,我們交談已有困難。但是同他會見,讓他知道我的腦子還很清楚,使他放心,我自己也彷彿盡了責任。我們最近兩次會見,葉聖老都叫人攝影留念,我收到他從北京寄來的照片,我總是興奮地望著他的笑臉對人說:“這是我的責任編輯啊!”我充滿了自豪的感覺。我甚至覺得他不單是我的第一本小說的責任編輯,他是我一生的責任編輯。
對編輯同志,對那些默默無聞、辛勤工作的人,除了表示極大的敬意外,我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但是我記得作家們抱怨過編輯同志的硃筆無情,那麼我就向同志們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現在“文責自負”,就讓作者多負點責任吧。我一生改過不少人的文章,自己的文章也讓不少編輯刪改過,別人改我的文章,如果我不滿意,後來一定恢復原狀。我的經驗是:有權不必濫用,修改別人文章不論大刪小改,總得徵求作者同意。我當編輯的時候,常常對自己說:“要小心啊,你改別人文章,即使改對了九十八處,你改錯了兩處,你就是犯了錯誤。最好還是筆下留情,一,可以不改的就不改,或者少改;二,一切改動都要同作者商量。”我現在還是這樣看法。
以上只是我對一般編輯工作的意見。這個小小的要求並不是向《十月》提出的。很慚愧,說到《十月》,我就想起那一筆不曾償還的文債。《十月》創刊的時候我答應投稿,可是三年中我沒有給刊物寄過一行文字。看來,我再也寫不出適合刊物的像樣文章了,編輯同志不會責怪我。但是作為讀者,我讀到好的作品就想起編輯們的勤勞和苦心,既高興又感謝。刊物在發展,在前進。讀者的眼光永遠注視著你們前進的腳步,奮勇直前吧,親愛的朋友們。
七月二十五日
《序跋集》跋
幾十年來我編選過不少的集子,有長篇,有短篇;有創作,有翻譯。我保留著一個印象:為自己編選集子是一件愉快的事。可是這一回編選《序跋集》,我感到了厭倦,說句老實話,我幾乎無法完成這工作。
為什麼呢?我不能把責任全推給“衰老”。固然我現在拿筆寫字手就發抖;我越是著急,手和筆尖都停在原地越難移動,但我也掙扎著抄寫了一些較短的前言後記。而且在這方面我還有一個得力的助手,我的侄女國煣為我做了大量的工作,收在這個集子裡的大部分的序跋,特別是那些滔滔不絕的“代序”都是她抄錄的。我應當感謝她。
為什麼呢?是不是在編選上花了很多功夫,使我感到十分吃力?不。其實編選工作並不繁難,何況我(一)定下了一個範圍:只收文學著譯的序跋。(二)又宣告會有遺漏,收集不一定完全。“不完全”,這是事實。但先來一個宣告,等於網開一面,留一條出路:反正有遺漏,多一篇,少一篇,關係不大。我也用不著苦心“求全”了。
那麼為什麼會感到厭倦呢?是由於閱讀五十四年中間自己寫的那一大堆前言後記吧,我看一定是這樣。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在一九七○年或者七一年我還在奉賢縣“五·七幹校”的時候,有一天工宣隊老師傅帶著我們機關“造反派”到我家去抄書,拿走了幾本張春橋和姚文元的著作,這些書都是“文化大革命”前在上海出版的,一直放在書架上,我想它們該是最保險的吧。沒有想到給沒收的偏偏是它們。後來我回家休假,蕭珊講起這件事,我們起初大惑不解,想了一陣,取得了一致的看法:可能他們過去寫的文章並不都證明他們生來就正確,而且一貫正確,因此不利於身居高位的今天的他們,還是將它們沒收燒燬為妙。
我堅持這個看法,我有夠多的經驗和體會。我寫過多少很不正確的文章,連自己也搞不清楚。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人揭發一篇,就鬥一次,還要我寫檢查交代。不讓我看原文,也不對我說明文章的內容,卻要我像猜謎一樣承認有罪,我實在應付不了!我怕極了,真的朝夕盼望來一場天火把我過去寫的文章燒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