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的岑寂。於是從朋友們那裡來了鼓勵,來了安慰;從四面八方伸過來援助的手。愈之寄信說:“今天從《文匯報》讀到你的一封信,喜躍欲狂。儘管受到‘四人幫’十多年的迫害,從你的文字看來,你還是那樣的清新剛健,你老友感到無比的快慰。先寫這封信表示衷誠的祝賀。中國人民重新得到一次大解放。你也解放了!這不該祝賀嗎?”葉聖老不但幾次來信,而且還寫了一首詩贈給我,他這樣說:“誦君文,莫計篇,交不淺,五十年。平時未必常晤敘,十載契闊心悵然。今春《文匯》刊書翰,識與不識眾口傳。揮灑雄健猶往昔,蜂蠆於君何有焉。杜雲古稀今曰壯,佇看新作湧如泉。”
我的責任編輯(2)
我似乎又回到了五十年前了。這樣的友情!這樣的信任!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我應當高興:我有這樣的朋友,這樣的老師,這樣的責任編輯!愈之也是我的責任編輯,一九三一年他幾次到閘北寶山路我的住處來約稿,除了中篇小說《霧》以外,他還要我在第二年的《東方雜誌》上發表連載文章。我只寫好一篇《楊嫂》,“一·二八”事變就使我改變了寫作計劃。愈之的確是我的老友,世界語運動把我們連在一起,一直到他的最後,一直到今天,因為他還活在我的心中。可惜我沒有能把他寄到成都的信,六十幾年前的那封信儲存下來!這些年我和他接觸不多,不過在我患病摔傷之前,我們常有機會見面。他對世界語的熱情和對世界語運動在中國的發展所做的貢獻,使我感到慚愧。作為一位九十高齡的老人他離開這個世界,不會有什麼遺憾。我雖然失去一位長期關心我的老師和諍友,但是他的形象、他的聲音永遠在我的眼前,在我的耳邊:不要名利,多做事情;不講空話,要幹實事。這是他給我照亮的路,這也是我生活的道路。不管是用紙筆,或者用行為,不管是寫作或者生活,我走的是同樣一條道路。路上有風有雨,有泥有石,黑夜來臨,又得點燈照路。有時腳步乏力還要求人拉我一把。出書,我需要責任編輯;生活,我也同樣需要責任編輯。有了他們,我可以放心前進,不怕失腳摔倒。
愈之走了。葉老還健在,我去年上北京,他正住院,我去醫院探望,閒談間他笑得那樣高興。今天我彷彿還聽見他的笑聲。分別十幾個月,我寫字困難,心想他寫字也一定困難,就不曾去信問候他。但是我對他的思念並未中斷,我祝願他健康長壽,也相信他一定健康長壽。
五月十五日
樣板戲(1)
好些年不聽“樣板戲”,我好像也忘了它們。可是春節期間意外地聽見人清唱“樣板戲”,不止是一段兩段,我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我接連做了幾天的噩夢,這種夢在某一個時期我非常熟悉,它同“樣板戲”似乎有密切的關係。對我來說這兩者是連在一起的。我怕噩夢,因此我也怕“樣板戲”。現在我才知道“樣板戲”在我的心上烙下的火印是抹不掉的。從烙印上產生了一個一個的噩夢。
我還記得過去學習“樣板戲”的情景。請不要發笑,我不是說我學過唱“樣板戲”,那不可能!我沒有唱任何角色的嗓子。我是把“樣板戲”當做正式的革命檔案來學習的,而且不是我自己要學,是“造反派”指定、安排我們學習的。在那些日子裡全國各省市報刊都在同一天用整版整版的篇幅刊登“樣板戲”。他們這樣全文發表一部“樣板戲”,我們就得至少學習一次。“革命群眾”怎樣學習“樣板戲”我不清楚,我只記得我們被稱為“牛鬼”的人的學習,也無非是拿著當天報紙發言,先把“戲”大捧一通,又把大抓“樣板戲”的“旗手”大捧一通,然後把自己大罵一通,還得表示下定決心改造自己,重新做人,最後是主持學習的革命左派把我痛罵一通。今天在我眼前,在我腦中仍然十分鮮明的便是一九六九年深秋的那一次學習。那次,下鄉參加“三秋”勞動,本來說是任務完成回城市,誰知林彪就在那時釋出了他的“一號命令”,我們只好留在農村。其實不僅我們,當時連“革命群眾”也沒有居住自由的“人權”,他們有的就是那幾本“樣板戲”,雖然經過“革命旗手”大抓特抓,調動一切藝術手段儘量拔高,到“四人幫”下臺的時候也不過留下八本“三突出”創作方法的結晶。它們的確為“四人幫”登上寶座製造過輿論,而且是大造特造,很有成效,因此也不得不跟著“四人幫”一起下了臺。那一次我們學習的戲是《智取威虎山》,由一位左派詩人主持學習,參加學習的“牛鬼”並不多,因為有一部分已經返家取衣物,他們明天回到鄉下,我們第二批“休假”的就搭他們回來的卡車去上海。離家一個多月了,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