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可是不久他患病住進醫院,就由朋友陳範予幫忙他照料學校。非英是範予的好友,我在武廟裡先認識範予,過三天非英從廣州來,我也認識了他。他是一個數學教員,喜歡同年輕學生交談,對文學似乎並無特殊興趣。這一年我同他接觸的機會不多。他也不常到涼臺上來。我看見他的時候,他總是穿藍色西裝上衣和翻領白襯衫,他給我的印象是服裝乾淨,整齊。
過了將近兩年,一個在泉州搞養蜂事業的朋友到上海來,遇見我,約我再去那裡看看,我便同他去了。我們旅行非常簡單,坐船到廈門,買一張統艙票,帶一張帆布床睡在甲板上,然後搭長途汽車到泉州。這樣來來往往,毫無麻煩,也用不著事先通知朋友。
到了泉州在養蜂朋友家裡休息一會,吃過晚飯我就去找葉非英。我沒有先去武廟,我的幾個朋友都不在那裡了。非英的學校在文廟,我上次在泉州不曾去過平民中學,當時非英也只是一個兼課教員,現在他做了這個學校的主持人。我看見他那微駝的背,他那凹進去的兩邊臉頰,他那一頭亂髮,還有他那一身骯髒的灰布學生服。他瘦多了,老多了!學校辦得有生氣,這成績是他的健康換來的。拿我的生活同他的相比較,我不能不佩服他。
在他的房裡搭一張帆布床,我同他住在一起,我們卻少有時間交談,白天他忙,晚上雖然蚊子多,他卻睡得很好。他太疲勞,倒在床上就打呼嚕。其實我不是來採訪,不需要記錄什麼,我只是在旁邊看他如何生活,如何工作。對他的所作所為,我只找到一個解釋:都是為了學校和學生。有時我從別的朋友那裡知道一些他的事情,但總是苦行一類,講話人一方面稱讚他,另一方面又帶了點批評的口氣,我們都擔心過度的工作會弄壞他的身體。他患痔瘡,又不認真治療,聽說他每次大便後總要躺一兩個小時才能夠工作。我提醒他注意身體,我勸他放下工作休息一兩個月,他只是笑笑,說是時間不多了,說是學生們需要他。
我不能做任何事情減輕他的工作負擔。我又不願意照他那種方式生活,這一次我在泉州住了十天光景。經過十天的接觸,我們成了談話毫無顧慮的朋友,但還不能說是互相瞭解。對他的苦行我表示充分的敬意。他希望我帶點書給學校,我捐了兩箱書給他們送去。為學校我就只做過這件小事。當時我有不少的朋友,又有許多雜事,常常辦了這一件,就忘了那一件,人不在泉州心上學校的影子就漸漸淡了。
又過了一年我第三次去泉州,是和西江鄉村師範的陳洪有同去的。這次我也只停留了一個多星期,不過同非英談話的時間多一些。學校又有了發展,但他的健康更差了。我勸他治病,先治好痔瘡再說。他卻認為工作更重要,應當多做工作。我並不完全同意他的主張,不過他那種“殉道者”的精神使我相當感動,因為我自己缺乏這精神,而且我常常責備自己是“說空話的人”。我總是這樣想:從事文化建設的工作,要有水滴石穿數十年如一日的決心,單靠“拼搏”是不夠的。
洪有陪我在廣東鄉村旅行了一個多月,然後我和中山大學教授朱洗夫婦同船回上海。經過廈門船停在海中,兩個朋友從泉州趕來同我見面,我們坐划子到鼓浪嶼登上日光巖,眺望美麗的海,暢談南國的夢。分別的時候我還把未用完的旅費拿出來託他們轉交給非英,請他一定治病。我說:“這是一個關心他的朋友對他的一點敬意。”回到上海不久我得到他的信,他把錢用來幫助了一個貧苦的學生。第二年聽說他帶了二十幾個學生到北方徒步旅行。一九三五年我在日本東京又聽說他第二次帶學生到北方徒步旅行。這不是在摧殘自己嗎?後來我回國,他也從北方旅行回來經過上海,在閒談中他流露出他感到疲乏、身體有點支援不住的意思。我勸他留在上海治病,他還是同學生們一起走了。我不能說服他,他總是表示要儘可能多做事情。他常說:“時間不多。”我們的分歧似乎就是我多說空話,他多幹實事。而且我越來越不贊成吃苦拼命的做法,我佩服他,但是我不想學習他,我因為自己講空話感到苦惱,可是我缺少愚公移山的精神。
懷念非英兄(4)
一九四七年他來上海,在我家裡住過一兩夜,我們談得不少,可是還保留著一些分歧。他回泉州後給我來過一封信,記得信裡有這樣的話:“我並沒有大的希求,我一向是小事業主義者,我只想我們應設法努力多做點好事。”除了教書辦學校,他還想辦小刊物,印書
四
全國解放後我忙著“改造思想”,跟多數朋友斷了聯絡,彷彿聽說非英、洪有都在廣州教書,而且都參加了民主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