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何況它們大多數都是“封、資、修”?這就是“四人幫”的看法。他們在自己的四周畫了一個圈圈,把圈圈外面的一切完全塗掉、一筆抹殺,彷彿全世界就只有他們。“沒有錯,老子天下第一!”把外來的賓客都看做來朝貢的,拿自己編造的東西當成寶貝塞給別人。他們搞愚民政策,首先就使自己出醜。江青連《醉打山門》是誰寫的都搞不清楚,還好意思向外國人吹噓自己對司湯達爾“頗有研究”!自己無知還以為別人也同樣無知,這的確是可悲的事情。只有在“四人幫”下臺之後,我們才可以把頭伸到圈圈外面看。一看就發現我們不是天下第一,而是落後一二十年。那麼究竟是老老實實、承認落後、咬緊牙關、往前趕上好呢,還是把門關緊、閉上眼睛當“天下第一”好?這是很容易回答的。現在的問題是趕上別人,那麼先要了解別人怎麼會跑到我們前面。即使我們要批判地學習外國的東西,也得先學習,學懂了才能夠批判。像“四人幫”那樣連原書也沒有捱過,就用“封、資、修”三頂帽子套在一切西方文學名著頭上,一棍子打死,固然痛快,但是痛快之後又怎樣呢?還要不要學,要不要趕呢?有些人總不放心,把西方文學作品看成羊肉,害怕羊肉未吃到,先惹一身羊騷。有些人認為不是社會主義國家的作品就難免沒有毒素,讓我們的讀者中毒總不是好事,最好不出或者少出,即使勉強出了,也不妨刪去一些“不大健康的”或者“黃色的”地方。不然就限制發行,再不然就加上一篇“正確的”前言,“四人幫”就是這樣做了的。其實誰認真讀過他們寫的那些前言?
“四人幫”終於垮臺了。他們成了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他們害死了成千上萬的人,歷史會清算這筆賬!他們還禁、毀了成千上萬的書。人的冤案現在陸續得到平反,書的冤案也開始得到昭雪。我想起幾年前的一件事。不是在一九六八年就在一九六九年,我在報上看到一篇文章,描述在北京火車站候車室裡,一個女青年拿著一本書在讀,人們看見她讀得那樣專心,就問她讀的是什麼書,看到她在讀小說《家》,大家就告訴她這是一株大毒草,終於說服了她把《家》當場燒掉,大家一起批判了這本毒草小說。我讀了這篇文章,不免有些緊張,當晚就做了一個夢:希特勒復活了,對著我大聲咆哮,說是要焚書坑儒。今天回想起來,實在可笑。我也太膽小了,以“四人幫”那樣的權勢、威力、陰謀、詭計,還對付不了我這本小說,燒不盡它,也禁不絕它。人民群眾才是最好的裁判員。他們要讀書,他們要多讀書。讓“四人幫”的那些看法、想法、做法見鬼去吧。我還是那一句話:“多印幾本西方文學名著有什麼不好呢?”
一月二日
結婚
近兩個月忽然謠傳我要,而且對方是有名有姓的人。有個朋友對我談起,我只笑了笑。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種事。像這樣的“社會新聞”在舊社會可能有市場,但在解放後二十九年多的現在不會有人對它感到興趣吧。謠言會自生自滅的,我這樣相信。但這一次我的估計又錯了。謠言並不熄滅,卻越傳越廣。這兩天居然有人問上門來。據說我曾在錦江飯店擺宴二十八席慶祝婚禮,又說我在新雅飯店設席四十桌大宴賓客。凡是同我常見面的同志,或者在我常去的地方(例如書店)工作的同志,或者常常給我送書來的新華書店的同志,以及我的女兒、女婿,我的妹妹等等都成了打聽的物件,連我的四歲半的外孫女也受到幼兒園老師的盤問。老師問她:“你外公結婚嗎?”她乾脆回答:“沒。連相也沒照!”前天晚上有個朋友帶著兒子來看我,談了正事之後,她忽然問我最近生活上有什麼“變動”,我說完全沒有。她的兒子就說,他勞動的工廠和他愛人的工廠裡都在流傳我結婚的訊息。今天有兩批客人來,談起外面講得好像有憑有據,說我元旦結了婚,請客三四十桌,他們不相信,到我家裡來看看,又不像辦過喜事。我也只是笑笑,毫不在乎。剛才我得到一位工人讀者來信,說:“聽說你有喜事,特來信賀喜”。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要是在三年前恐怕我這條老命就難保住了。所謂“謠言殺人”,並非虛傳。當時在上海作威作福的徐某某隻要信口說一句:“他結婚請客四十桌,這是資產階級復辟!”那麼馬上就會對我進行全面專政。這不是笑話,真正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前十天左右我參加過一次追悼會——替一位著名詩人平反。這位詩人同一個造反派談戀愛,要和她結婚,據說本單位的工宣隊員不但不同意,並且批判了他。聽說那位徐某某又講了話:“某某人腐蝕造反派,如何如何”大概又是什麼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吧。於是詩人開煤氣自盡。對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