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路回家:穿過學校後面的那片莊稼地。學校西面是一個露天的小型水泥廠,四周也沒有院牆。那些人的日子倒也過得很清閒。那一排灰不溜秋的青磚瓦房早已千瘡百孔破舊不堪,刺一樣擺在那兒,很扎眼。
我回到家時還早。桌上老掉牙的鬧鐘還在滴滴嗒嗒地響著,好像一個沒了牙的老人,用牙齦不停地咀嚼些生硬的食物,卻怎麼也嚼不碎。我想起我的奶奶,她吃東西時也很吃力。姑姑送給她的糖果她總留給我們吃,當然更多的時候是留給我吃。我的四歲的妹妹卻不解饞,常老鼠似的在背地裡偷奶奶的糖果吃。
叔叔趁我爸媽不在家又來找我了。他把我拉到門西側的死衚衕裡,模樣鬼鬼祟祟。這時,雨像個根本就沒眼淚的小女孩,為了騙取別人手中的糖果,而故意眨巴著水瑩瑩的一雙大眼睛,一不留神就擠落了一滴兩滴眼淚。叔叔不動聲色地從口袋裡掏出那把我豔羨已久的手槍,然後毫不吝嗇地塞到我手裡。我有些忘乎所以,手指在槍身上反覆摩挲著。叔叔詭秘地說,沒紙花就不能打響,你想不想買幾張紙花?我乖乖地點頭。他又說,那你得給我錢,我幫你買。我說,可我沒有錢啊。他佯裝生氣的樣子說,沒錢就偷啊,笨蛋。我說,可我不敢
啊。他說,趁你爸媽不在,偷一些他們也不會發現的,怕什麼。我心想,說起來倒很容易,可萬一被我老爸抓到了,他不打死我才怪呢。他見我猶豫不決,終於甩出他最後的一招殺手鐧,你要是不聽我的話,那你就得把槍還給我。這下我傻眼了:我怎麼也捨不得這把槍,目前這可是我唯一的玩具啊。要知道,玩具對一個孩子的誘惑決不亞於一個飢腸轆轆的乞丐對於一塊麵包的渴求。我的心開始蠢蠢欲動。我想起了那個整天掛在牆上的鐵盒子,裡面裝滿了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幣。我每天起床時都能看到它。它高過我一頭。為了這把槍,我壯了壯膽,決定去偷錢。我搬了張板凳,踩在上面,手臂伸上去仍顯得很吃力。我慌忙之中抓了一把硬幣,但究竟有多少錢我不知道,我全都給了叔叔,他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說起來也怪,頭一天上課我就起晚了,早自習沒能上。早飯後我去學校時內心很是不安。臨走時奶奶從衣兜裡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一把小刀,說是留我削鉛筆用。那把小刀也不知是從哪兒撿來的,刀身鏽跡斑斑。我跑到萍姐和霞姑家,發現她們早已經走了。我只好一個人抄近道,撒腿往學校跑。風在耳畔涼颼颼地吹著。沉甸甸的書包巴掌似的直拍打我的屁股。
我一口氣跑到教室。萍姐和霞姑她們已靠近南視窗坐下。由於我沒來上早自習,所以前面幾排已沒了空位。我只好跑到最後一排的一個空位上坐了下來。班裡的同學我大都不認識,時不時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感。尤其是坐在我周圍的幾個人,陌生得讓我無所適從。可能是互相之間不太瞭解,我們連個招呼都沒打。我掏出課本和文具盒,把書包塞入桌洞。然後用奶奶送我的那把小刀開始削那支剛買來的鉛筆。可這把刀的刀口鈍得像塊木頭,削著削著,筆鉛就啪的一聲斷了。再削幾下,又斷落一截。我停了下來,眼睛盯在我前面的那位女孩的文具盒上,那裡面有只精美的鉛筆刀,旋轉的那種,就是把鉛筆插進孔中,輕輕旋一會兒,就像刨木花似的把鉛筆刨得十分光滑,鉛也十分細。
我碰了碰那位女孩,怯生生地問道,把你的鉛筆刀借我用一下,行嗎?她轉過頭,用一種很陌生的眼光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後轉過頭去,把文具盒塞進那件很漂亮的書包裡。我碰了一鼻子灰,心裡酸溜溜的。再向左鄰右座的兩個男生借,他們都愛理不理地把我回絕了。我感覺這有點不可思議,他們幹嘛都不願把小刀借給我用呢?我又不會把它們弄丟弄壞。我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不覺得鼻子一酸,委屈的淚水像斷線的珠子直往下落。我賭氣似的邊流淚邊削鉛筆,鉛筆越削越短。本來長長一支鉛筆,結果被我削成了粉筆般大小。
上課鈴是什麼時候響的我都不知道,我只是鼻涕一把淚一把抹個不停。胡老師走到我身邊時我也不知道。她輕輕地問道,李漁,你怎麼啦?我抬頭看了看她,喉嚨好像被一塊橡皮給塞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生鏽的小刀和半截頭鉛筆。眼淚就湧了出來,也不知怎的,我的眼淚偏就這麼不爭氣。她看我那半截頭鉛筆,似乎什麼都明白了。她快步走到宋棵跟前,不知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又回到我跟前,把一支嶄新的鉛筆和一隻精緻的鉛筆刀遞給我。我感激地望著她,她笑盈盈地看著我。可我的眼淚又不爭氣了,我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緊接著我和大家一起上課。我的第一節課是在激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