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亮問難,說既然銅錢為輕,佛法為重,你為什麼還要收錢?他白眼一翻:“阿彌陀佛!佛家香火向不輕傳,唐僧取經還要拿錢買呢!”
這話宏大莊嚴,不過在場的都知道:這裡的“阿彌陀佛”跟“他媽的”是一個意思。
和尚正跟潘志明對坐長談,我悄悄地走進去,發現老禿新添了不少裝備:兩雙名牌皮鞋,一個蒸汽熨斗,桌上放著LV的真皮錢包,旁邊還有一本《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作者的名字極騷,估計是個日本人。四壁掛著不少條幅,有替天行道的: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有視死如歸的:華枝春滿,天心月圓。白鳥淹沒,秋水連天。有訶佛罵祖的:佛是庭前柏樹子,東來只為麻三斤。最後一幅拿自己開涮:君子不近僧尼。我一下笑了,拿起那本《成都》翻了翻,海亮一把奪去,撲通丟進垃圾筒,說這書是徹頭徹尾的垃圾,不值一看,轉過頭繼續開導老潘:“世上有兩種壞事:一種是作惡,一種是犯錯。作惡的自有天譴,犯錯的你要饒他。我們都是凡人,都會犯錯,對不對?你太太的方式不當,但她的心是好的,只是犯了個錯,你要給她改過的機會。”
老潘立刻呆了,我心裡也是一動,突然想起了肖麗:她是作惡還是犯錯?是故意要害我,還是無心之失?老和尚一聲斷喝,滿屋醍醐亂噴:“你們都在夢中!紅塵遮眼,不見靈山。身入叢林,不聞雷音!”說罷抖著腿進了廁所,只聽尿響嘩啦,屁聲如雷,我敬畏全失,心想這老禿貌似善知識,其實也是個放臭屁的,肖麗作惡或者犯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玩膩了。老潘還在那兒發呆,嘴裡喃喃自語:“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會想不到?我怎麼會”我拍拍他的手:“顧菲的事我聽說了,就算第一次是犯錯,可後來呢?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同事”他狂怒:“那些不是真的!她小菲”
這傢伙發起火來真嚇人,我心裡一抖,剛想解釋兩句,老和尚施施然走了出來,僧袍上溼答答的,不知是水是尿。我趕緊岔開話題,向他求字,這和尚書法不錯,有位金石家專門送了他一方閒章:“右軍不如,摩詰難問”,說該禿色藝雙絕,遠勝王羲之和王維,牛逼吹得結實無比。
海亮看看我:“魏達呀,你周旋紅塵,卻不能明斷生死,我送你一句真言吧。”說罷濡毫在手,疾書直下:生而不憂,死而不怖。然後轉向老潘:“志明,你處世有根,守志清白,我也送你一幅:‘與其殘民以逞,不如曳尾於泥塗。’希望你能堅持住。”我一下皺起了眉頭,想這禿驢真是土行孫日的,這不是鼓勵他破罐子碎摔嗎?
老潘結婚時誰都沒請,偷偷摸摸把證領了,照常加班辦案。後來我和曾小明知道了,逼著他請客,老潘推不過,答應晚上擺一桌,還叮囑我們保密,不許送禮。那是1996年,他已經提了審判員,法院人手緊張,很多案子都是獨任審理。曾小明也是多事,找人聯絡老潘的當事人,逐個通知,話說得很露骨:“潘法官結婚,你們識相點。”佈置完天也黑了,我和曾小明先去,老潘特別高興,又說又笑,不停地給顧菲佈菜,曾小明故意灌他,先叫了一瓶白酒,喝完了又上啤的,老潘毫不在乎,酒到杯乾,還跟我們叫板:“就你們倆還想灌我?門都沒有!”我們暗暗好笑,這時門吱呀一響,一群人魚貫而入,為首的區老闆十分放肆:“不行不行!地方太小!”轉身叫服務員:“其他客人都趕走,這飯店我們包了!”老潘立刻陰了臉,說我們同學聚會,你來幹什麼?區老闆大咧咧地:“哎呀,你結婚,我能不來嗎?”我和曾小明趕緊幫腔,老潘發作不得,只好安排他們入席,但堅決不肯開第二桌,讓服務員加了十幾把椅子,擠了個風雨不透。區老闆大肆叫酒,白酒10瓶,啤酒兩箱,諛詞如潮,馬屁連天,杯杯先勸老潘。這是曾小明計劃好的:英雄蓋世,難敵老酒一罈。縱然力能伏虎,終究挨不過三杯兩盞。七手八腳灌倒了,以後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鈔票沒記號,他想退都不能退。老潘也明白,喝了兩杯,突然說要上廁所,大步跨出門去,我們都沒在意,還是區老闆眼尖,啊呀叫了一聲,說他不是上廁所,是去買單!說著拔腿而出,邊衝刺邊掏錢,不停嚷嚷:“這不行,這不行!我來,我來!”老潘攔了兩下沒攔住,突然神威大發,嘿了一聲,攔腰將他抱了起來,狠狠地夾在腋下。區老闆身材短小,被他製得動彈不得,橫在空中手腳亂舞,嘴裡只是叫:“哎呀,不行不行!你你你”老潘也不理他,一隻手掏錢結了賬,面無表情地走進包廂,眾人都批評他不像話。老潘嘿嘿笑了一聲,倒了滿滿一大杯白酒:“來,大家乾了這杯。”眾人紛紛仰脖。老潘擦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