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東西?”
第一批 155毫米榴彈落下之後,法蒂瑪選擇儘可能遺忘一切。記憶中的影像就像燒紅的火炭,炙熱得根本無法碰觸。躺在麥田裡的屍體,殘骸,震天的轟響,呼嘯,爆炸——一切都太快,太近,最後匯聚成一股尖叫。
阿米娜急急抓住法蒂瑪的手,加入四處驚恐奔逃的村民中間,用最快的速度——雖然永遠都不夠快——奔向能遮蔽天空的洞穴。
在避難所的黑暗之中,法蒂瑪不記得 (或是不想記得)阿米娜為什麼又回到了爆炸聲中。她想,姐姐是回去帶小孩子們進來——那是阿米娜的個性。至於那顆正落在洞口的炮彈,法蒂瑪卻一點兒記憶都沒有。她唯一能說的,是在那顆炮彈爆炸之後,姐姐的靈魂完全破碎了,她們兩人的命運也永遠改變了。
1999年 5月 27日,蒙大拿的午夜時分,摩頓森在地下室裡焦急地翻閱著各國通訊社的新聞,想了解在克什米爾突然蔓延的戰亂細節。
大英帝國最後一位駐印度總督蒙巴頓伯爵隨手劃下的邊界線,像是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摩頓森焦急地給巴基斯坦軍隊中的朋友打電話,那邊傳來的訊息讓他更加無法人眠:成千上萬的難民徒步越過高山隘口往斯卡都前進,他們筋疲力竭,夾帶著很多傷員,急需人道救助,但巴爾蒂斯坦地區卻無法提供他們需要的基本保障。摩頓森無法再從牆邊的書堆中尋找答案,他要找的答案在巴基斯坦。
摩頓森訂了機票。
吉普車朝巴爾蒂斯坦的方向穩穩爬升,摩頓森忍不住感嘆,六月的代奧賽高原真是地球上最美麗的地方。群山之間的高山草甸,滿目都是大片大片的紫色羽扇豆,還有成群的巨角岩羊悠遊自在地看著車輛經過。摩頓森眺望著南伽峰的魯帕爾巖壁,那是全世界最大的連續巖壁,讓曾經愛好攀登的他
幾乎挪不開視線。
侯賽因、阿波、費瑟都到伊斯蘭堡機場迎接摩頓森。阿波說服摩頓森改走這條穿越代奧賽山脈的新路線,因為喀喇崑崙公路已經擠滿了軍用補給車輛,以及載滿殉難士兵遺體的卡車。
摩頓森本以為在這條平均海拔四千多米,緊臨印度邊界的高原公路上,他們的吉普會是唯一的車輛。然而一路上,公路兩邊都行駛著一列列塔利班的豐田卡車,無論正前往卡吉爾還是剛從那邊回來,都載滿了頭戴黑巾蓄著鬍鬚計程車兵。往東北去計程車兵們,會車時總是揮舞著手中的蘇制衝鋒槍和火箭炮;往西南方向走的傷兵們,則驕傲地舉著扎滿繃帶的手。
“阿波!”摩頓森用力喊著,企圖壓過車子的引擎聲,“你以前見過這麼多塔利班戰士嗎 ?”
“這些‘卡布里斯’一直都會來。 ”阿波說的詞是“外地人”的意思,帶有輕蔑之意,因為他覺得正是這些人把暴力帶進了巴爾蒂斯坦。
“但從來沒有這麼多。他們一定是在趕路, ”他嚼著摩頓森從蒙大
拿帶來的哥本哈根菸草,對著車窗外吐了一大口唾沫,“趕著去當烈士。 ”
他們抵達斯卡都時,整個城鎮都陷在戰爭的狂熱中。從前線來的貝德福德卡車載著蓋有巴基斯坦國旗的棺木,轆轆駛進城裡,空中則盤旋著數目驚人的深綠色直升機,摩頓森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四處流浪的勾扎爾牧羊人安撫著被來往軍車嚇慌的羊群,領著它們走上去往印巴邊境的漫長旅程——去充當士兵們的食物。
印度飯店門口停著兩部鑲有沙烏地阿拉伯淺藍色車牌的黑色豐田卡車,車門印著模糊的“衝浪”字樣。這兩部車的車尾伸進了車道,擋住了來往吉普車的路,但沒有司機敢按喇叭抗議。摩頓森跟帕爾維和他弟弟納茲爾見面擁抱時,從兩人肩膀上方望過去,看見兩個大鬍子男子在另一張長桌邊喝茶,他們身上的衣服也和摩頓森的一樣沾滿塵土。
“那個塊頭很大的傢伙抬頭看到我,說了聲‘茶’,然後就招手示意我過去。”摩頓森回憶道,“我估計他大概五十多歲,身高至少有兩米,這讓
我很驚訝,我還以為自己是巴爾蒂斯坦地區最高的人。他有。。該怎麼說呢,有個雙下巴,還有一個大肚子,絕對不可能自己徒步爬上海拔五千米的山路,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個軍官。 ”
帕爾維把背對著那兩個人,對摩頓森挑了挑眉,表示警告。
“我知道。”摩頓森走向那兩名男子。
他和那個大塊頭以及他的同伴分別握了手。大塊頭的同伴鬍子亂糟糟的,幾乎長到了前臂和腰際,捆紮起來像根風乾的木頭。摩頓森走近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