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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的,他來到了中海。到橋上,左右空曠,一眼望去,全是雪花。他這才似乎知道了雪還沒住,摸一摸頭上,毛線織的帽子上已經很溼。橋上沒人,連崗警也不知躲在哪裡去了,有幾盞電燈被雪花打的彷彿不住的眨眼。祥子看看四外的雪,心中茫然。
他在橋上立了許久,世界象是已經死去,沒一點聲音,沒一點動靜,灰白的雪花似乎得了機會,慌亂的,輕快的,一勁兒往下落,要人不知鬼不覺的把世界埋上。在這種靜寂中,祥子聽見自己的良心的微語。先不要管自己吧,還是得先回去看看曹家的人。只剩下曹太太與高媽,沒一個男人!難道那最後的五塊錢不是曹先生給的麼?不敢再思索,他拔起腿就往回走,非常的快。
門外有些腳印,路上有兩條新印的汽車道兒。難道曹太太已經走了嗎?那個姓孫的為什麼不拿她們呢?
不敢過去推門,恐怕又被人捉住。左右看,沒人,他的心跳起來,試試看吧,反正也無家可歸,被人逮住就逮住吧。輕輕推了推門,門開著呢。順著牆根走了兩步,看見了自己屋中的燈亮兒,自己的屋子!他要哭出來。彎著腰走過去,到窗外聽了聽,屋內咳嗽了一聲,高媽的聲音!他拉開了門。“誰?喲,你!可嚇死我了!”高媽捂著心口,定了定神,坐在了床上。“祥子,怎麼回事呀?”
祥子回答不出,只覺得已經有許多年沒見著她了似的,心中堵著一團熱氣。
“這是怎麼啦?”高媽也要哭的樣子的問:“你還沒回來,先生打來電,叫我們上左宅,還說你馬上就來。你來了,不是我給你開的門嗎?我一瞧,你還同著個生人,我就一言沒發呀,趕緊進去幫助太太收拾東西。你始終也沒進去。黑燈下火的教我和太太瞎抓,少爺已經睡得香香的,生又從熱被窩裡往外抱。包好了包,又上書房去摘畫兒,你是始終不照面兒,你是怎麼啦?我問你!糙糙的收拾好了,我出來看你,好,你沒影兒啦!太太氣得—;—;一半也是急得—;—;直哆嗦。我只好打電叫車吧。可是我們不能就這麼‘空城計’,全走了哇。好,我跟太太橫打了鼻樑①,我說太太走吧,我看著。祥子回來呢,我馬上趕到左宅去;不回來呢,我認了命!這是怎會說的!你是怎回事,說呀!”
祥子沒的說。
“說話呀!楞著算得了事嗎?到底是怎回事?”
“你走吧!”祥子好容易找到了一句話:“走吧!”“你看家?”高媽的氣消了點。
“見了先生,你就說,偵探逮住了我,可又,可又,沒逮住我!”
“這象什麼話呀?”高媽氣得幾乎要笑。
“你聽著!”祥子倒掛了氣:“告訴先生快跑,偵探說了,準能拿住先生。左宅也不是平安的地方。快跑!你走了,我跳到王家去,睡一夜。我把這塊的大門鎖上。明天,我去找我的事。對不起曹先生!”
“越說我越胡塗!”高媽嘆了口氣。“得啦,我走,少爺還許凍著了呢,趕緊看看去!見了先生,我就說祥子說啦,教先生快跑。今個晚上祥子鎖上大門,跳到王家去睡;明天他去找事。是這麼著不是?”
祥子萬分慚愧的點了點頭。
高媽走後,祥子鎖好大門,回到屋中。破悶葫蘆罐還在地上扔著,他拾起塊瓦片看了看,照舊扔在地上。床上的鋪蓋並沒有動。奇怪,到底是怎回事呢?難道孫偵探並非真的偵探?不能!曹先生要是沒看出點危險來,何至於棄家逃走?不明白!不明白!他不知不覺的坐在了床沿上。剛一坐下,好似驚了似的又立起來。不能在此久停!假若那個姓孫的再回來呢?!心中極快的轉了轉:對不住曹先生,不過高媽帶回信去教他快跑,也總算過得去了。論良心,祥子並沒立意欺人,而且自己受著委屈。自己的錢先丟了,沒法再管曹先生的。自言自語的,他這樣一邊叨嘮,一邊兒往起收拾鋪蓋。
扛起鋪蓋,滅了燈,他奔了後院。把鋪蓋放下,手扒住牆頭低聲的叫:“老程!老程!”老程是王家的車伕。沒人答應,祥子下了決心,先跳過去再說。把鋪蓋扔過去,落在雪上,沒有什麼聲響。他的心跳了一陣。緊跟著又爬上牆頭,跳了過去。在雪地上拾起鋪蓋,輕輕的去找老程。他知道老程的地方。大家好象都已睡了,全院中一點聲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