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莊周懷著惋惜的心情,寫下了最後一個寓言故事:
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南海的帝王叫做儵,北海的帝王叫做忽,中央之地的帝王叫渾沌。儵與忽有一天共同來到渾沌的地盤遊玩,渾沌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儵與忽想報答渾沌對他們的恩德,互相商議說:“其他人都有眼耳鼻口七竅,用來視、聽、食、息,而惟獨渾沌沒有。我們應該替他鑿開這七竅。”儵與忽每天鑿一竅,第七天時,七竅俱全,而渾沌已死。)
這不僅是一種惋惜,而且是一種期望。
他期望渾沌這樣的帝王再生,也期望儵忽這樣的帝王滅亡。
七竅開而渾沌死!
七竅合而渾沌活!
這渾沌的寓言,就成了莊周的絕筆之作。渾沌不僅象徵著理想的帝王,也象徵著理想的人生,理想的人類,理想的宇宙。
人生的真境界是什麼?渾沌!
人類的真出路是什麼?渾沌!
宇宙的真歸宿是什麼?渾沌!
歸來兮,渾沌!
七篇之書寫完之後,莊周的兩鬢已添了不少銀絲。他自嘲地對藺且說:
“最懂得養生之理的人,卻最不善於養生。勞心費神,著此七篇,而能解其中真味的人,又不知幾何?”
“先生,這七篇之書,是有文字以來最偉大的著作。它是不朽的,它將流傳萬世。”
“知我罪我,其惟七篇乎!”
莊子傳第八章 大夢一覺 視死如歸
第八章 大夢一覺 視死如歸
一
七篇文章在各國慢慢傳播開來,士人們爭相傳閱。有人視為無稽之談,有人視為異端之說,有人視為神仙方術,也有人視為曠世至文。
魏國王室的後裔,中山國的公子魏牟,讀了七篇之後,拍案而起,叫道:
“絕妙!絕妙!天下奇文!”
莊子那汪洋恣肆、儀態萬方的文筆,奇趣迭出、思深意遠的寓言,飄逸曠達、放浪無際的意境,完全征服了一向目空一切的魏牟。
魏牟,不僅是一位揮金如土的貴公子,又是一位主張縱性任情的學者。他早就聽說過宋國有一位安貧樂道、傲視王侯的學者莊周,也讀過一些傳抄的莊周講述的寓言故事。但是,這並未引起他充分的注意。因為天下有不少的隱士,信奉著老聃的學說,在山林之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莊周,也許只是一位隱士。
今天,因一個偶然的機會,一位朋友向他推薦了莊子所著的七篇文章。他一口氣從鯤鵬展翅讀到了渾沌之死。
侍衛們端來飯,他不吃。
宮女們來為他跳舞,他氣憤地轟了出去。
達官貴人來求見,他推病不出。
整整一天一夜,他沉浸在這個奇妙的世界之中。這不是一般的書。它沒有講多少道理,也沒有多少華麗的詞句。但是,它那行雲流水般的文章中卻蘊含著一種不可抵抗的魅力。它讓人忘記塵俗中的憂愁與煩惱,忘記一切不愉快的東西,遊心於遼闊無窮的境域。它象詩一般優美,又象哲學一般深邃。
它象春天的陽光那樣溫馨,又象秋天的微風那樣清爽。
公子牟抬起頭來,望著從窗戶射進來的朝陽,心情十分激動。
他在臥室中來回踱步,腦海中不斷地翻騰著展翅怒飛的大鵬的形象。他突然產生了一種慾望:騎馬到郊外去一遊!
公子牟獨自一人縱馬急馳,向著太陽昇起的方向奔去。
“此生此世,讀得如此奇文,也沒白活!”
他微閉著眼睛,任馬自由地在曠野中飛馳,口中喃喃地自言自語。
莊子呀,莊子,你真是了不起的聖人,你說出了我想說而難以自圓其說的話。我認為,人應該無拘無束地活著,自由自在地活著,完全拋開那些仁義禮智的虛偽框框。但是,文王與他身邊的大臣,還有那些學者們,都說我這種主張是禽獸之行,非人之行。可是,莊子卻說,這是真人之行。他說得那樣令人信服,說得那樣令人陶醉。
馬蹄在“得得”地響,樹木山丘統統向後飛去,太陽越來越近。
他就這樣馳騁著,一直到午時才回到宮中。侍衛們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以為公子走失了,一見他回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