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他卻伏案而睡了。
藺且每天都起得很早,他要乘太陽還不毒熱的時候,到外面去打葛草。
他路過莊周房間的窗戶時,見莊周伏案而睡,覺得很奇怪。他進屋一看,几案上展著絹帛,上面只有三個字:“應帝王”。
顏玉也已起床,她對藺且說:
“你的師傅,可真是天下第一的怪人。半夜裡從夢中醒來,要寫文章,卻只寫了三個字就伏案而睡了。”
莊周被顏玉的說話聲驚醒了。他抬起頭,指著“應帝王”三字對藺且說:
“這是第七篇的題目。”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怎麼又要加一篇什麼帝王的文章!”
藺且似乎有些不快。
於是,莊周將昨晚的夢,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藺且。然後說:
“吹不散烏雲,就見不了明媚的陽光;搬不開石頭,就走不了平坦的大路。帝王是烏雲,帝王是石頭。我們雖然痛恨他,但是,他卻是道術之大敵。”
“可是,您卻要寫‘應帝王’,而不是‘滅帝王’。”
“這正是我文章的高妙所在。我所謂應為帝王者,卻是無帝王。”
於是,藺且便出門幹活去了,莊周提筆寫道:
齧缺向王倪問帝王之術,四問而四不知。齧缺高興地跳了起來,跑來告訴蒲衣子。
蒲衣子說:“你今天才知道王倪的品性嗎?我來告訴你帝王之術。”
有虞氏這樣的帝王,不如泰氏這樣的帝王。有虞氏雖然不發動戰爭,天下一片安定,但是,他還用仁義禮智來教育人,表面上看起來讓人們過著人的生活,實際上,仁義禮智束縛了人的天性,因此,那時的人,都是非人。
泰氏,他睡覺的時候安然無夢,他醒來的時候無知無慾。百姓呼之為牛,他點頭答應,百姓呼之為馬,他點頭答應。他率性任真,品德高尚。那時候的人,雖然沒有禮義廉恥的教條,但是,他們過的是真正的人的生活。”
這個故事,是針對那些企圖以仁義禮智來治天下的“帝王”寫的。莊周又想起了那些專橫獨斷的“帝王”。於是,他又編了一個故事:
這天,肩吾遇到了狂接輿。狂接輿聽說肩吾向日中始學習了帝王之術,便問道:
“日中始對你講了些什麼?”
肩吾說:“日中始告訴我,統治百姓的人,只要憑自己的好惡制定出經式法度,百姓誰敢不聽從呢?”
狂接輿說:“此乃自我欺騙的德性。用這種方法來治理天下,就象要在大海中鑿出一條河來,要讓蚊子負起一座大山。
“真正的聖治,是治理百姓的心性,而不是約束他們的行動。讓他們憑著自己的天性去行動,讓他們幹自己能幹的事、想幹的事。
“鳥兒見到矰戈之害,就高飛於空中以避之,耗子見到燻鑿之患,就深藏於神丘之下以躲之。百姓見到嚴刑酷法,就跑到深山老林中以躲避。
“你難道連鳥鼠都能懂的道理也不懂嗎?”
寫到這兒,莊周的筆下又流出另外一個故事:
有一個名叫天根的人在殷陽之地遊玩,這天,他來到蓼水之上,正好碰見了一個名叫無名人的人。
天根向無名人問道:“治天下之術如何?”
無名人一聽,不耐煩地說:“走開!你這個鄙卑的小人,怎麼問起這種無聊的問題來了,也不嫌煩人!
“我將與造物者為友,騎著那莽眇之鳥,飛到六合之外,來到天何有之鄉遊玩,居住在壙壤之野。你卻用治天下這種骯髒的事情來打撓我。真煩人!”
天根不但沒有走開,反而又問了一遍。
無名人說:“你遊心於沖淡之境,合氣於虛靜之域。讓萬物萬民順其自然而行,不要用你的一己之私心去限制他們,天下自然大治。”
那麼,究竟什麼樣的人才應為帝王呢?莊周不由想起了傳說中的那個渾沌之神。
渾沌,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鼻子,沒有嘴巴。
它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聞不到,什麼也不會說。外界事物對它沒有任何誘惑力,它的內心也沒有支配外物的慾望。
它就是世界,世界就是它。它是整體,它是永恆。
但是,魔鬼卻破壞了這整體,破壞了這永恆。它看見了世界,卻失去了自我。世界得到了它,卻失掉了平衡。從此之後,世界上有了知識,有了是非,有了不平等,有了悲哀與痛苦。
渾沌兮,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