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緒也隨著那翏翏長風飛往四海之外。一聽藺且問話,他才恍然若醒,答道:
“人吹簫管發出的音樂本來就夠美了,而自然界的各種聲音卻更加使我迷醉。但是,最讓我心曠神怡的還是那無聲的、在腦海之中象泉水那樣流動的音樂。老子說:‘大音希聲’,此之謂也。
“我願天下人們放棄物我之間的對待,放棄名利的追求,放棄那些充滿是非好惡的辯論,都來體驗這忘我的無聲之樂——天籟。在這種無聲之樂中,你可以把握到生命的真髓,把握到天地之大全,你的精神就象無所不能的飛龍,遨遊於虛無寥闊的宇宙之中。”
“為什麼有了是非之辯論,就不能把握到天籟呢?”
“問得好,藺且。在洪荒矇昧的古代,天道與言論是合為一體的。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那時候,人們出口為言即道,沒有什麼是非好惡的辯論。道的境界是一個大全,是一個混沌,自從有了是非好惡之辯以後,道就被損害了,被毀滅了,因為是非好惡就是大全與混沌的對立面。”
“但是,人們都自以為所言所論是正確的,並不存在好惡之情、一己之偏見,這又怎麼辦?”
“來,我給你講一個‘辯無勝’的道理,其實,任何人所言所論都有正確的一面,同時又有錯誤的一面。可乎可,不可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但是,從別的言論來說,任何言論都不可能是完全正確的。因此,在所有的言論之中找一種完全正確的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和之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
“何謂和之以天倪?”
“天倪即天道。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忘年忘義,振於無竟。”
(有是便有不是,有然便有不然,因此,是即不是,然即不然。是果真是是,就肯定與不是有區別,但是無須去辯論。然果真是然,就肯定與不然有區別,但是無須去辯論。忘掉時間的流逝,忘掉道德倫常,遨遊於無窮的境域。)
說完,莊周將這段話寫到文章之中。
莊周想起了他年輕時候在蒙澤邊上做的那個夢。夢中,他變成了一隻愉快的蝴蝶,在空中飛呀,飛呀。齊物論之後,就應該得到這種物我兩忘,物我不分的境界。因此,在本篇結尾,他現身說法,昭示人們齊物之極境: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從前,莊周做過一個夢,在夢中變成了一隻蝴蝶。他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蝴蝶,自由自在地飛來飛去,心志十分愉快,完全不知道自己還是莊周。一會兒醒來之後,才發現自己分明是莊周。剛才的夢,不知是莊周在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在夢中變成了莊周。莊周與蝴蝶,本來是兩個東西,但在夢中卻變成了一個東西。這就是物化之境。)
莊周曉夢迷蝴蝶!
人們如果能夠獲得一種忘記自我,與萬物溶為一體的境界,則萬物自然齊一。世人啊,齊物之境其實並不飄忽,只要在觀注萬物時忘掉物我之間的界限,忘掉自己的偏好,就能與宇宙天地相交融。你們將得到大美,你們將得到大樂,這種樂無法用語言文字表現出來,它只能停留在體道者的心中。
二
“逍遙遊“與“齊物論”兩篇寫完之後,莊周決定暫時停止著書,到梓慶家去一趟。他想徵求一下梓慶的意見。梓慶雖然是一個木匠,文化程度不高,但是,他的雕刻技藝之中卻蘊藏著深刻的哲理,是位了不起的同道。
梓慶已經退休在家了,由他的兒子頂替他的工作。他雖然比莊周大十幾歲,但是看上去只象個六十多歲的人,精神矍鑠。他斟上兩杯美酒,以歡迎老友的來訪。
莊周喝了一口,道:“好酒!好酒!就象我的書!”
“你的書?”梓慶詫異地問。
“是的。我最近寫了兩篇文章,想聽聽您的意見。”說著,從懷中掏出“逍遙遊”與“齊物論”遞給梓慶。
梓慶一氣讀完,拍案而叫:“好書!好書!就象我的酒!”
“不過,我覺得意猶未盡,想繼續寫下去。”
“應該!我雖然是個粗人,但是,覺得你寫的這些比起孔墨的言論來,不僅意思深遠,而且文采飛揚,真乃天下之至文!”
“過獎。但是,我眼下還難以另闢蹊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