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而道存!”
公子牟在心中暗暗自語。
他在離莊周數丈之遠的地方坐下,從門客手中接過五絃琴,邊彈邊低聲吟唱:
鳳兮!鳳兮!
何如德之衰也。
來世不可待,
往世不可追也。
琴聲悠揚而輕越,歌聲清亮而明潔,猶如一股清泉,流進了莊周的心田。他微微睜開眼睛,見一位英俊瀟灑的青年坐在自己的對面,彈琴唱歌。
當年,莊周就是在蒙澤邊唱這支歌時,認識了漁父的,因為這支歌,他與漁父成了忘年之交。為了紀念漁父,為了紀念自己少年時代的那種情懷,他將這支歌寫進了“人間世”這篇文章。
今天,莊周已到了漁父的年齡,而一位素不相識的青年卻對著他唱起了這首歌。
莊周聽著、聽著,自己也被感染了,他情不自禁地雙手撫琴,和著青年一起唱道:
天下有道,
聖人成焉,
天下無道,
聖人生焉。
方今之時,
僅免刑焉。
福輕乎羽,
莫之知載,
禍重乎地,
莫之知避。
一曲終了,琴聲嘎然而止。一老一少,都沉浸在歌的境界之中,兩個靈魂在無聲地交流。
良久,公子牟離琴施禮,說:
“晚輩中山國公子魏牟特來拜見先生。”
“你我已神交於琴曲之中,何必再行俗禮。你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已莫逆於心。”
兩人相視而笑,就象“大宗師”篇中的真人們那樣,一切盡在不言之中。莊周挽起魏牟的手,同時招呼他的兩位門客,一齊來到茅屋之中,並讓藺且與他們相見。
分賓主坐定之後,魏牟先說:
“先生,您的文章,讀之令人忘俗、忘利、忘名,而神遊無何有之境,比起孔子與墨子的言論來,真如天上之文。您是怎麼寫出來的?”
莊周微微笑道:
“我的文章,不是寫出來的。”
“不是寫出來的?”公子牟詫異地問。
“是的,我的文章是從心中流出來的,而不是從筆端寫出來的。天地之靈氣,盤桓於我的心中,慢慢地,它變成了一種圖象,變成了一些故事,它非要流出來不可,就象天籟之自鳴。這就叫做‘充實而不可已。’”
“噢。”公子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才理解了,為什麼莊子的文章那樣自然天成,那樣一氣貫通。他又問道:
“先生,您所宣揚的那種境界,確實十分迷人,令我陶醉不已。但是,要在實際生活中完全做到這一點,又是十分的困難。我讀了‘堯讓天下於許由’的那一段之後,真想遠離宮廷,隱居於江湖。但是,還真難以割捨哩!
“現在,我雖然身居於宋國的山野之中,但是,內心還不能完全忘掉高大的宮殿。這是為什麼?”
莊周說:“好樣的!年輕人。你能毫無隱瞞地袒露自己的心聲,說明你是一個誠實的人。只有誠實的人,才能悟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人。
“來,我告訴你。你要重生,將生命看得高於一切,這樣,就會將富貴名利看得很輕。”
公子牟說:“這個道理我也懂,但是,不能完全控制自己。”莊周說:“不要去控制自己,不要去強迫自己。控制自己,強迫自己,不但不能忘掉富貴,反而會使自己的精神與肉體受到壓抑,這就是重傷,重傷的人,絕對不會長壽。”
“那麼,我該怎麼辦?”
“不要急,慢慢來。只要有意於求道,精進不已,總有一天會水到渠成的。”
然後,兩人又各自談了一些所聞所見。莊周向魏牟述說了自己當年南遊楚越時的經歷。魏牟也向莊周述說了他與公孫龍那一次關於莊子文章的對話。莊周聽後說:
“公孫龍,我聽說過這個人。他的詭辯完全鑽入了死衚衕,沒有一點意思,我的文章,他那種人絕對看不懂。”
公子牟在莊周家中住了數日,心情十分暢快。白天,他與莊周一起到湖邊垂釣,或者在家中看顏玉母子編織葛屨,晚上,便與莊周通宵長談。
這天,公子牟對莊周說:
“先生,您的文章在天下流傳的太少了,很多人還不知道。我要回到中山國去,組織人力、物力,大批抄寫,到各國去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