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不過他們並沒有到合作醫療站來說什麼,他們只是挨個地跑到萬水根家去看躺在那裡穿上了新衣服的萬小弟。女人陪著萬月珍哭一通,男人陪著萬水根抽掉一根大鐵橋煙,然後離開,然後又來一些人,再離開,再來,離得比較近的其他幾個小隊也有人來看。
兩天以後,萬小弟就葬掉了。葬掉了萬小弟,事情也就慢慢地過去了。過了些日子,聽說萬月珍有喜了,他們要再生一個孩子,來替代萬小弟,如果能夠再生個兒子,那就更好了,萬小弟的陰影總會漸漸消去的。大隊合作醫療也沒有因為萬小弟的事情就變得門庭冷落,大家該看病的還是來看病,只是迴避著萬小弟的話題。但是萬小弟的影子在我心裡卻拿不掉,我老是在半夜裡驚醒過來,因為萬小弟老是出現在我的夢裡,對著我喊:“媽媽,哇哇。”我驚醒過來,出了一身冷汗,我去找塗醫生,我站在他的視窗說:“塗醫生,萬小弟老是來找我。”塗醫生也沒有睡著,他氣鼓鼓地說:“他不光找你,也來找我。”我說:“那怎麼辦?”塗醫生說:“我還想問你怎麼辦呢。”
其實那時候農村裡生病死人也是常有的事,但萬小弟的事件把我和塗醫生都嚇著了,我們變得草木皆兵,一點小病,明明有把握看的,也讓人家到公社衛生院去,到縣醫院去,甚至要叫他們到城市裡的大醫院去。開頭幾次,把病人嚇得不輕,後來他們漸漸發現,是我們兩個赤腳醫生被嚇著了,小心為妙。只是這樣一來,他們麻煩了很多,浪費了他們的錢,還耽誤他們掙工分。不過農民雖然有想法卻不敢說出來,他們只是希望赤腳醫生漸漸地忘掉萬小弟,恢復正常的工作,因為還有更多的病人等著他們呢。
下放幹部馬同志也是老胃病,痛得止不住的時候就打阿托品。平時都是塗醫生替他控制藥量的,但現在塗醫生膽小如鼠,不敢自己開藥,我們一起把馬同志送到了公社衛生院。結果卻因為公社的醫生不瞭解情況,把藥量弄大了,造成馬同志藥物中毒,出現幻覺,他彎腰站在醫院的病床上不間斷地做著插秧的動作。馬莉和馬開放學後趕來,馬同志正在床上插秧呢。馬莉到底還小,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看見平時嚴肅拘謹的父親在床上這樣折騰,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馬開比馬莉懂事多了,他罵馬莉說:“你還笑得出來,爸爸要死了。”馬莉說:“呸,你才要死呢,有萬泉和在,誰也死不了。”馬開跟她爭,說:“萬泉和是個屁,萬泉和把萬小弟都看死了。”馬莉說:“你才放屁,萬小弟是塗三江看死的,跟萬泉和沒關係。”
塗醫生在一邊聽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馬莉和馬開在病房裡吵成一團,最後被趕了出去,我追出來想勸勸他們,馬開卻很瞧不起我,理不都理我,一甩手就走了。馬莉對我說:“萬泉和,你把本事弄好了,再不要看死人了。”我想跟她說我學不好本事,但是看著馬莉瞪大的眼睛,我都不敢這麼說,我感覺到馬莉身上有一種氣勢,讓人害怕,我趕緊嚥了一口唾沫,沒有再說話。我們又回到病房,馬同志的病情經過治療穩定下來了,不再插秧,躺平了,但情緒還是有點激動,打了睡覺的針也不想睡,嘴裡說:“我去罱河泥,我去罱河泥。”兩隻手就做罱泥的動作,一夾,又一夾,又一夾。最後藥性到了,他才睡過去。
馬同志的病雖然把我和塗醫生都嚇了一下,但回去的路上,我卻意外地發現塗醫生的情緒很高漲,我不知所以地看了看他,他興奮地說:“萬泉和,你看見惠醫生了嗎?他坐在門診室裡了。”我不知道誰是惠醫生,塗醫生又說:“惠醫生是內科的,當初也是跟我同一批下放的,現在他已經回來了,在坐門診了。”我把塗醫生的話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惠醫生回來坐門診跟塗醫生有什麼關係,他為什麼這麼高興。
我們到家的時候,萬小三子正在院子裡和馬莉說什麼,裘奮英守在一邊,像個忠誠的衛士。看到我們回來,馬莉對萬小三子揮了揮手,說:“行了行了,別囉嗦了,走吧。”萬小三子很聽話,乖乖地走了,裘奮英也跟了出去。她現在是半步不離萬小三子,也許是跟萬小三子跟習慣了,離開了萬小三子,她心裡就不踏實。馬莉跟著我們到醫療站,但她並沒有進來,只是站在門檻上,朝裡邊看著,說:“萬泉和,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幫你餵你爹吃飯的。”我這才猛地想起了我爹。因為萬小弟的死,害得我總是提心吊膽,神魂不定,一有病人來,就怕他死去。送馬同志去公社衛生院的時候,一路上心裡就唸叨著,你不要死啊,你不要死啊,竟把我爹給忘記了,要不是馬莉,馬同志活過來,我爹倒要餓死了。我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