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克利斯朵夫說。〃幸運與天才往往來得出人意外的早,——就在大家並
不期待的時候。你們計算的時候太看重'世紀'了。準備起來罷!把行裝收拾起來罷!得
永遠穿著鞋子,拿著手杖,誰敢說主不就在今晚走過你的門口呢?”
今晚他已經來得很近。他的翅膀的影子已經映在門上了。
德法兩國之間出了些表面上無關緊要的事,接著邦交突然緊張起來。三天之內,大
家從平時好鄉鄰的關係一變而為戰爭前奏的挑釁口吻。對於這種情形,誰也不會驚奇,
除非是那般以為理性業已統制世界的夢想家。而這等人在法國是很多的;他們看到萊茵
彼岸的輿論界忽然一夜之間變了態度,聲勢洶洶的高唱排法論調的時候,不由得大吃一
驚。兩國之內都有些報紙素來自命為享有愛國的專利權,以民族的代表自居,(有時是
暗中受著政府的指使),要求政府採取某種政策。德國的輿論便是這樣的對法國用了蠻
橫無理的,最後通牒式的口吻。原來德國跟英國有糾紛,而德國不答應法國置身事外。
它那些傲慢的報紙強迫法國作擁護德國的宣告,否則就要法國支付戰爭的第一批代價;
它們想用恫嚇手段來獲取同盟國,不經戰爭而先把對方當作戰敗的、心悅誠服的屬國看
待,——總而言之,把法國看作跟奧國一樣。這兒我們可以看出德意志帝國主義被勝利
衝昏了頭腦;也可以看出德國一般政治家完全不瞭解別的民族,把他們行之於國內的金
科玉律,強權就是公理的那一套,應用到別人身上。對於一個古老的民族,在歐洲享有
德國從來未有的幾百年的光榮和威望的國家,這種強暴的壓迫自然要引起跟德國的期望
完全相反的後果。法蘭西那股沉沉酣睡的傲氣驚醒了,舉國上下都沸騰起來,連最麻木
的人也氣得直嚷。
德國的民眾跟這些挑釁行為完全不相干:每個國家的老百姓只要求和和氣氣的過日
子;德國的百姓尤其來得和氣,親熱,願意跟大家安居樂業,並不想打倒別人而很樂於
讚美他們,摹仿他們。可是當局並不徵求老實人的意見;他們也沒有膽量發表意見。凡
是沒有勇氣參與公共行動的人,勢必成為公共行動的玩具,成為響亮而荒唐的回聲,反
射出輿論界的吶喊和領袖們的挑戰;《馬賽曲》或《保衛萊茵》便是這樣產生的。
這件事對克利斯朵夫與奧裡維真是一個可怕的打擊。他們樸素相親相愛的程度,使
他們沒法想象為什麼他們的國家不採取跟他們同樣的辦法。這股突然覺醒的深仇宿恨,
兩個人都看不出其中的理由,尤其是克利斯朵夫;他以德國人的身分,覺得對一個被自
己的民族打敗的民族沒有憎恨的理由。他一部分同胞的驕傲狂悖使他非常痛心;在某個
限度之內,他對於這種棄令投降的舉動和法國人同樣憤慨;可是他不大明白為什麼法國
不肯做德國的盟友。他認為德法兩國有多少深刻的理由應當攜手,有多少共同的思想,
同時又有多麼重大的使命應當協力完成,所以它們倆一味仇視的情形使他看了大為氣惱。
和所有的德國人一樣,他覺得法國在這件誤會中是主要的罪人;因為即使他承認戰敗的
回憶對法國很痛苦,也認為只是自尊心的問題,而為了更重大的利益——為了文明,為
了法蘭西,——就不應當再想到自尊心。他從來沒費心把阿爾薩斯—洛林問題思索一下。
他在小學裡已經學會了把併吞阿爾薩斯—洛林的行為看作天公地道的行為,那不過是在
幾百年的異族統制之後,把德國的土地歸還給德國罷了。所以一發覺他的朋友認為那是
件罪行的時候,他簡直攪糊塗了。他從來沒跟他談起這些事,滿以為他們的意見是一致
的;不料他素來相信為誠實的,胸襟寬大的奧裡維,竟沒有衝動,沒有憤怒,而只是不
勝悲苦的和他說,一個民族可能放棄對於這樣一件罪行的報復,但要他同意這件罪行究
竟對他是奇恥大辱。
他們倆極不容易彼此瞭解。奧裡維舉出許多歷史上的理由,證明阿爾薩斯為拉丁土
地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