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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部分

們感到悲苦的幻滅。他們一向以為鬥爭中的伴侶都是激於義憤,主張正義的,——可是

一朝把敵人打倒了,他們立刻撲過去搶贓物,奪政權,爭榮譽,爭位置,也輪到他們來

把正義踩在腳下了!只有極少數的人依舊忠於他們的信仰,始終貧窮,孤獨,被所有的

黨派遺棄,同時他們也丟開所有的黨派,無聲無臭的退隱在一邊,讓悲哀與憂鬱把他們

磨著,對什麼都不存希望,對人類厭惡到極點,對生活厭倦到極點。工程師哀斯白閒和

他的妻子便是這一類的戰敗者。

①德萊弗斯事件前後經過七年方始結束。

他們在屋子裡沒有一點兒聲音,怕打攪鄰人,尤其因為他們時常被鄰人打攪,而為

了傲豈不願意聲張。克利斯朵夫看到兩個女孩子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快活勁兒老是受

到壓制,覺得可憐。他是喜歡孩子的,在樓梯上一碰見她們就表示種種的親熱。女孩子

們最初有些膽小,不久也跟克利斯朵夫混熟了,他永遠有些笑話講給她們聽,或者分些

糖果給她們吃。她們在父母面前提其他;他們先也並不領情;可是這個常常把鋼琴聲和

砰砰訇訇搬動傢俱的聲音惹他們厭煩的鄰居,——(因為克利斯朵夫在房裡透不過氣來,

老象一頭關在籠子裡的大熊一般踱來踱去),——憑著那副坦白的神氣慢慢的把他們徵

服了。他們之間的談話卻不容易投機。克利斯朵夫的帶點村野的態度,有時使哀裡?哀

斯白閒為之駭然。工程師很不願意放棄樸素的矜持,但對於一個眼神那麼懇切,心情那

麼快活的人也沒法抗拒。克利斯朵夫不時從鄰人嘴裡逼出幾句心腹話。哀斯白閒興趣很

廣,做事很有勇氣,可是意志消沉,性情憂鬱,處處隱忍。他有毅力擔受艱苦的生活,

可沒有毅力改變生活。這種情形彷彿是他特意要證實自己的悲觀主義。有人請他上巴西

去擔任一個工廠的經理,報酬很好,他可拒絕了,因為怕那邊的氣候損害家人的健康。

“那末為什麼不把他們留在這兒,你自個兒去替他們掙筆家業呢?〃克利斯朵夫說。

“把他們留在這兒!〃工程師嚷道。〃可見你是沒有孩子的人。”

“倘使我有孩子,我還是一樣的想法。”

“我才不呢!而且要遠離鄉土!噢!我寧可在這兒吃苦的。”

克利斯朵夫覺得大家挨在一塊兒受罪才算愛鄉土、愛家屬,未免古怪。可是奧裡維

很瞭解,他說:“你想想罷!冒著舉目無親,遠離骨肉,客死他鄉的危險!世界上還有

什麼事比這個更可怕的?何況生命這樣的短促,忙忙碌碌真是何苦呢!”

“難道一個人非永遠想到死不可嗎?〃克利斯朵夫聳聳肩回答。〃而且便是死了,也

是為自己所愛的人求幸福死的,那豈不勝於束手待斃嗎?”

同一層樓上,在五樓那個小一些的公寓裡,住著一個電器工人,叫做奧貝。——他

的不跟鄰居往來可不是他的過失。這個從平民階級中跳出來的人物,決不願意再回到平

民階級中去。小個子,帶著病容,腦門的模樣長得狠巴巴的,眼睛上面橫著一條皺襉,

目光很有精神,直勾勾的瞧起人來象螺旋一樣尖銳;淡黃色的短髭,有點譏諷意味的嘴

巴,語調很低,聲音象蒙著什麼似的;脖子裡裹著圍巾,因為喉嚨老是不舒服,再加上

整天抽菸的刺激;行動急躁,頗有害肺病的人的脾氣。他自高自大,喜歡挖苦,嘲弄,

滿肚皮的牢騷,骨子裡卻興致很好,浮誇,天真,時時刻刻受著人生的愚弄。他是一個

布林喬亞的私生子,從來沒見過父,親,而撫養他的母親又是個教人沒法尊敬的女人:

他從小就看到無數悽慘的,下流的事,學過各種手藝,跑過法國許多地方。他千辛萬苦

的自修:歷史,哲學,頹廢派的詩,可以說無書不讀;戲劇,畫展,音樂會,時下的潮

流可以說無所不知。他對於文學和布林喬亞思想崇拜得不得了,簡直是入了迷。他腦子

裡都是大革命初迫使中產階級如醉若狂的那些模糊而熱烈的觀念:相信理智是永遠不會

錯的,進步是無窮盡的,——古話說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