恥,看情形而定。他卑躬屈節的諂媚那班〃親愛的大師
〃,因為他們有地位,或是因為他們享有國家的榮譽(他認為估量一個音樂家的價值,這
是最可靠的方法)。其餘的人,他都用鄙夷不屑的態度對付;至於那些餓肚子的,他就
儘量利用。——他為人的確不傻。
雖然有了權威有了聲名,他心裡明白自己對於音樂究竟是一無所知,也明白克利斯
朵夫的確很高明。他自然不願意說出來,可是少不得有點兒敬畏。——此刻他聽著克利
斯朵夫彈琴,努力想了解,專心一意,好象很深刻,沒有一點雜念;但在這片雲霧似的
音符中完全摸不著頭腦,只顧裝著內家的模樣顛頭聳腦,看那個沒法安靜的高恩擠眉弄
眼的意義,來決定自己稱許的表情。
終於克利斯朵夫的意識慢慢從酒意和音樂中間浮起來,迷迷忽忽的覺得背後有人指
手劃腳,便轉過身來,看見了兩位鑑賞家。他們倆立刻撲過來,抓著他的手使勁的搖,
——西爾伐尖聲的說他彈得出神入化,古耶一本正經的裝著學者面孔說他的左手象魯賓
斯坦,右手象帕德列夫斯基,——①(或者是右手象魯賓斯坦,左手象帕德列夫斯基)。
——兩人又一致同意的說,這樣一個天才決不該被埋沒;他們自告奮勇要教人知道他的
價值,可是心裡都打算儘量利用他來替自己博取榮譽和利益。
①安東?魯賓斯坦為十九世紀俄國鋼琴家兼作曲家,帕德列夫斯基為近代波蘭鋼琴
家兼作曲家,政治家。
第二天,高恩請克利斯朵夫到他家裡去,挺殷勤的把自己一無所用的一架很好的鋼
琴給他使用。克利斯朵夫因為胸中鬱積著許多音樂,煩悶之極,便老老實實接受了。
最初幾天,一切都很好。克利斯朵夫能有彈琴的機會快活極了;高恩也相當知趣,
讓他安安靜靜的自得其樂。他自己也的確領略到一種樂趣。這是一種奇怪的,但是我們
每個人都能觀察到的現象:他既非音樂家,亦非藝術家,而且是個最枯索,最無詩意,
沒有什麼深刻的感情的人,卻對於這些自己莫名片妙的音樂感到濃厚的興趣,覺得其中
有股迷人的力量。不幸他沒法靜默。克利斯朵夫彈琴的時候,他非高聲說話不可。他象
音樂會里冒充風雅的聽眾一樣,用種種浮誇的辭句來加按語,或是胡說八道的批評一陣。
於是克利斯朵夫憤憤的敲著鋼琴,說這樣他是彈不下去的。高恩勉強教自己不要作聲,
但那竟不由他作主:一忽兒他又嘻笑,呻吟,吹嘯,拍手,哼著,唱著,摹仿各種樂器
的音響。等到一曲終了,要不把他荒唐的見解告訴給克利斯朵夫聽,他會脹破肚子的。
他那個人是個古怪的混合品:有日耳曼式的多情,有巴黎人的輕薄,也有他喜歡自
吹自捧的天性。他一忽兒酸溜溜的下些斷語,一忽兒不倫不類來一個比較,一忽兒說出
粗野的,淫猥的,不健全的,荒謬絕倫的廢話。在讚頌貝多芬的時候,他竟看到作品中
有猥褻的成分,有淫蕩的肉感。明明是憂鬱的思想,他以為有浮華的辭藻。《升C小調四
重奏》,對於他是英武而可愛的作品。《第九交響曲》中那章崇高偉大的柔板,使他想
起羞人答答的小天使。聽到《第五交響曲》最初的三個音符,他就喊:“不能進去!裡
面有人!〃他非常嘆①賞《英雄的一生》裡的戰爭描寫,因為他在其中認出有汽車②的呼
呼聲。他會到處找出些幼稚而不雅的形象來形容樂曲,教人奇怪他怎麼會愛好音樂。然
而他的確愛好;對於某些段落,他用最荒唐最可笑的方式去領會,同時也真的會流眼淚。
但他剛受了瓦格納的某一幕歌劇的感動,會立刻在鋼琴上彈一段奧芬巴赫摹仿奔馬的音
樂;或是在《歡樂頌》之後馬上哼一節咖啡店音樂會中的濫調。那可使克利斯朵夫氣得
直嚷③了。——但最糟的還不是在高恩這樣胡鬧的時候,而是當他要說些深刻的微妙的
話向克利斯朵夫炫耀的時候,以哈密爾頓而非西爾伐?高恩的面目出現的時候。在那種
情形之下,克利斯朵夫便對他怒目而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