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葛拉齊亞望著他。他
也望著葛拉齊亞,嘴裡輕輕念著她的名字。
“我改變了很多,是不是?”她問。
他不禁大為感動的回答:“噢,你受過很多痛苦了。”
“你也是的,”她瞧著他被痛苦與熱情鞭撻過的臉,非常同情。
然後,雙方沒有話說了。
過了一會,他問:“我們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談談嗎?”
“不,朋友,還是待在這兒罷,咱們不是很好嗎?又沒有誰注意我們。”
“我可不能痛痛快快的說話。”
“這樣倒是更好。”
他當時不懂為什麼。過後他回想起這一段談話,以為她不信任他。其實她是怕感情
衝動,特意要找個安全的地方,使彼此不至於有什麼心血來潮的表現,所以她寧願在旅
館的客廳裡受點拘束,好遮蓋自己的慌亂。
他們把各人過去的事說了一個大概,聲音很輕,話也是斷斷續續的。裴萊尼伯爵幾
個月以前在決鬥中送了命。克利斯朵夫才明白她的夫婦生活不十分幸福。最大的一個孩
子也死了。但她言語之間沒有怨嘆的口氣,自動的把話擱過一邊,探問克利斯朵夫的情
形,聽到他痛苦的經歷非常同情。
教堂裡的鐘聲響了。那天是星期日。大家的生命都告了一個小段落
她約他過兩天再去。這種並不急於跟他再見的表示使他心裡很難過。他又是快樂又
是悲傷。
第二天她推說有事,寫了個字條要他去。他一看那幾句泛泛的話高興極了。這次她
在自己的客室裡接見他,和兩個孩子在一起。他望著他們,心裡還有點兒惶惑,同時也
對他們非常憐愛。他覺得大的一個——那女孩子——相貌象母親,可不考慮那男孩子象
誰。他們嘴裡談著當地的風土,天氣,在桌上開啟著的書本,——眼睛卻說著另外一套
話。他想和她談得更親切一些。誰知來了一個她在旅館裡認識的女朋友。葛拉齊亞很殷
勤的招待著,似乎對兩位客人不分親疏。他心中怏怏,可並不怪怨她。她提議一塊兒去
散步,他答應了。但有了那個生客,——雖則她也年輕可愛,——他覺得非常掃興,認
為這一天完全給糟掉了。
以後過了兩天,他才跟葛拉齊亞再見。那兩天之內,他念念不忘的只想著約會。但
見了面,他仍不能和她說什麼知心的話。她很溫柔,可絕不放棄矜持的態度。看到克利
斯朵夫那一派德國人的感傷脾氣,她愈加侷促不安而不由自主的要反抗了。
他給她寫了封信,使她大為感動。他說人壽幾何,他們倆都已經到了相當的年齡,
聚首的日子也有限得很了。倘若再不利用機會痛痛快快的談一談,不但是痛苦的,而且
是罪過的。
她很親切的復了他的信,說她自從精神上受傷以後,老是有這種不由自主的戒心;
她很抱歉,但擺脫不了這矜持的習慣。凡是太強烈的表現,即使所表現的感情是真實的,
她也會難堪,也會害怕。但這一回久別重逢的友誼,她也覺得很難得,跟他一樣的快慰。
末了她約他晚上去吃飯。
他讀了信不由得感激涕零,在旅館裡伏枕大哭了一場。十年孤獨的鬱積都發洩了出
來。從奧裡維死了以後,他始終是孤單的。對於他那顆渴望溫情的心,葛拉齊亞的信等
於復活的呼聲。溫情!他自以為早已放棄了,其實那是豈不得已。如今他才覺得多
麼需要溫情,心中又積著多少的愛。
那是甜蜜的,聖潔的一晚雖則彼此都不想隱藏,他卻只能跟她談些不相干的題
目。他彈著琴,她的眼神鼓勵他盡情傾吐,他便藉著音樂說了許多撫慰的話。她想不到
這個性情暴烈的驕傲的人會變得這麼謙卑。分別的時候,兩人不聲不響的握著手,表示
彼此的心又碰在了一起,再也不會相左的了。——外邊下著雨,一點兒風都沒有。克利
斯朵夫的心在那裡歡唱
她在當地只有幾天的勾留了,絕對不考慮延緩行期。他既不敢要求,也不敢抱怨。
最後一天,他們帶著兩個孩子去散步。半路上他心裡充滿著愛和幸福,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