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的娛樂,甚至也不
知道還有什麼同樣富於刺激性的娛樂。
至於當地民族的生活,外來的遊客連一點兒觀念都沒有。他們萬萬想不到,這裡還
有積聚了幾百年的、道德的力量與公民的自由,想不到加爾文與辛格里①的薪炭還在灰
燼下面燃燒,想不到還有拿破崙式的共和國永遠不能夢見的、那種強毅的民主精神,想
不到他們政治制度的簡單與社會事業的廣大,想不到這三個西方主要民族聯合起來的國
家②所給予世界的榜樣等於未來的歐羅巴的縮影。他們更翩想不到粗糙的外表之下還藏
著文化的精華;例如鮑格林的獷野的、電光四射的夢境,霍特婁的聲音嘶嗄的英雄精神,
高特弗裡德?凱勒的清明淳樸與率直的性格,史比德雷的巨型的史詩與天國的光明,通
俗節會的傳統,在粗糙而古老的樹上醞釀的春天的活力。所有這些年輕的藝術有時會刺
激你的舌頭,象那些野梨樹上的生硬的果實,有時也象又青又黑的苔桃一般淡而無味。
但它們至少有股泥土味,是一般獨學自修的人的作品;而他們的老派的修養並沒使他們
跟民眾分離,他們所讀的仍舊和大家一樣是人生那部大書。
①辛格里為十五至十六世紀時瑞士宗教改革家。
②瑞士包括德、法、意三種民族。
克利斯朵夫愛好那般不求炫耀而但求生存的人。雖則他們最近也受到德美兩國的工
業化的影響,但質樸溫厚的古歐洲的一部分特點,使人精神安定的特點,依舊由他們保
存著。他交了兩三個這樣的朋友,都是嚴肅的,忠實的,過著孤獨的生活,想念著以往
的時代,抱著無可奈何的心情和加爾文式的悲觀主義,眼看古老的瑞士一天天的消滅。
克利斯朵夫難得和他們相見。表面上他的舊創已經結疤,可是傷口太深了,不能完全平
復:他怕跟人家重新發生關係,怕再受情愛與苦惱的糾纏。他覺得住在瑞士挺舒服,一
部分就為這個緣故:因為在這裡比較容易過離群索居的生活,在陌生人中做一個陌生人。
並且他也不在同一個地方住久。彷彿一頭流浪的老鳥,他需要空間,他的王國是在天
上
夏季有一天傍晚的時候,他在村子高頭的山上漫步:手裡拿著帽子,走著一條曲曲
折折向上的路。有一處拐彎的地方,小路轉入兩個斜其中間,兩旁都是矮矮的胡桃樹和
松樹,儼然是個與世隔絕的小天地。到拐角兒上,彷彿路盡了,只看見一平空間。前面
是淡藍的遠景,明晃晃的天空。黃昏靜穆的氣氛一點一滴的蔓延開去,象蘚苔下面的一
條琤琮的流水
在第二個拐角上,她出現了:穿著黑衣,背後給明亮的天空襯托得格外顯著;後面
跟著兩個六歲到八歲的孩子,一男一女,採著花玩兒。他們一走近便彼此認出來了,眼
神都表示很激動,可是沒有驚訝的聲音,只微微做了一個詫異的手勢。他非常騷動,她
嘴唇也有點兒顫抖。雙方停住了腳步,同時輕輕的說:
“葛拉齊亞!”
“你原來在這裡!”
他們握著手,一言不發。結果還是葛拉齊亞打起精神先開口。她說出自己住的地方,
又問他的地址。那些機械的問答,當場差不多誰也沒有留神,直到分別以後才聽見。他
們彼此打量著。孩子們從後面跟上來;她教他們見過了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一聲不
出,對他們瞧了一眼,不但毫無好感,而且還帶些惡意。他心中只有她一個人,全神貫
注的研究她那張痛苦,衰老,而風韻猶存的臉。她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便道:“你晚
上來看我行嗎?”
她把旅館的名字告訴了他。
他問她丈夫在哪兒,她把身上戴的孝指給他看。他心裡太激動了,沒法再談下去,
便和她匆匆告別。走了兩步,他又回到正在採摘楊梅的孩子旁邊,突然摟著他們親了一
下,趕緊溜了。
晚上他到旅館去。她在玻璃陽臺下等著。兩人離得遠遠的坐下。周圍並沒多少人,
只有兩三個上了年紀的。克利斯朵夫因為有外人在場覺得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