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十字架,下端刻著一個骷髏。阿娜狼吞虎嚥的胃口,克利斯朵夫從來沒見過。他們
興致很好,喝了一點兒白酒。飯後,他們象兩個好夥計似的,又到田裡玩兒去了,心裡
很安靜,只想著走路的樂趣,想著在他們胸中激動的熱血和刺激他們的空氣。阿娜舌頭
鬆動了,不再存心提防,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她講著童年的事:祖母帶她到一個靠近大教堂的老太太家裡;兩個老人談天的時候,
打發她到大花園裡去玩。教堂的陰影罩著園子,她坐在一角,一動不動,聽著樹葉的哀
吟,探著蟲蟻的動靜:又快活又害怕。——她可沒說出在她想象中盤旋不去的念頭,—
—對魔鬼的恐懼。人家說那些魔鬼老在教堂門前徘徊,不敢進去;她以為蜘蛛,蜥蜴,
螞蟻,所有在樹葉下,地面上,或是在牆壁的隙縫裡蠢動的醜惡的小東西,全是妖魔的
化身。——隨後她談到當年的屋子,沒有陽光的臥室,津津有味的回想著;她在那兒整
夜的不睡覺,編著故事
“什麼故事呢?”
“想入非非的故事。”
“講給我聽罷。”
她搖搖頭,表示不願意。
“為什麼?”
她紅著臉,笑著補充:“還有白天,在我工作的時候。”
她想了一下,又笑起來,下了個結論:“都是些瘋瘋癲癲的事,不好的事。”
他取笑她說:“難道你不害怕嗎?”
“怕什麼?”
“罰入地獄嘍。”
她的臉登時冷了下來,說道:“噢!你不應該提到這個。”
他把話扯開去了,表示佩服她剛才掙扎的時候的氣力。於是她又恢復了信賴的表情,
說到她小姑娘時代的大膽。——(她嘴裡還不說“小姑娘”而說“男孩子”,因為她幼
時很想參加男孩子們的遊戲和打架。)有一回她和一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小朋友在一起,
突然把他捶了一拳,希望他還手。不料他一邊嚷著一邊逃了。另外一次,旁邊走過一條
黑母牛,她跳上它的背,母牛吃了一驚,把她摔下來,撞在樹上,險些兒送了命。她也
曾經從二層樓的視窗往下跳,唯一的理由是因為她不信自己敢這樣做;結果除了跌得青
腫之外竟沒有什麼。她獨自在家的時候,還發明種種古怪而危險的運動,要她的身體受
各種各式奇特的考驗。
“誰想得到你是這樣的呢,”他說,“平常你那麼嚴肅”
“噢,你還沒看見我有些日子自個兒在房裡的模樣呢!”
“怎麼,你現在還玩這一套嗎?”
她笑了,隨後又忽然扯到另外一個題目,問他打獵不打。他回答說不。她說她有一
回對一隻黑烏放了一槍,居然打中了。他聽了很憤慨。
“喝!”她說,“那有什麼關係?”
“你難道沒心肝嗎?”
“我不知道。”
“你不以為禽獸跟我們一樣是生物嗎?”
“我是這樣想的。對啦,我要問你:你可相信禽獸也有一顆靈魂嗎?”
“我相信是有的。”
“牧師說沒有的。我,我認為它們有的。”她又非常嚴肅的補上一句:“並且我相
信我前生就是禽獸。”
他聽著笑了。
“有什麼可笑的?”她這麼說著也跟著笑了。“我小時候就給自己編造這樣的故事。
我想象我是一頭貓,一條狗,一隻鳥,一匹小馬,一條公牛。我感到有它們的慾望,很
想跟它們一樣長著毛或是翅膀,試試是什麼味兒;彷彿我真的試過了。唉,你不懂嗎?”
“不錯,你是個動物,是個古怪的動物。可是你既然覺得和禽獸同類,又怎麼能虐
待它們呢?”
“一個人總要傷害別人的。有些人傷害我,我又去傷害別的人。這是必然的事。我
從來不抱怨。對人不能太柔和!我教自己很受了些痛苦,純粹是為了玩兒!”
“怎麼,你傷害自己嗎?”
“是的。你瞧,有一天我用錘子把一隻釘敲在這隻手裡。”
“為什麼?”
“一點兒不為什麼。”(她還沒說出她曾經想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