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的波動。那陣風好比彌蓋朗琪羅畫上的上帝在百丈巨濤中洶湧而來,
在克利斯朵夫頭頂上滾過。森林為之戰慄,克利斯朵夫的心也為之戰慄了。那是大地回
春的先兆
然後一切又靜下來。克利斯朵夫懍懍然趕回家,兩腿索索的抖個不住,走到屋門口,
象被人追逐似的望後回顧了一下。天地彷彿死了。山坡上的樹林都死氣沉沉的睡著了。
靜止不動的空氣顯得異樣的透明。萬籟無聲。唯有一道剝蝕岩石的泉水,嗚嗚咽咽的替
大地唱著哀歌。克利斯朵夫渾身滾熱的睡下。和他一樣煩躁不安的牲口在隔壁的牛棚裡
騷動
夜裡,他迷迷忽忽的似睡非睡。遠遠的又起了一陣波濤:風又來了,這一回卻是飆
風,——是春天的季候風,它吐出灼熱的呼吸,使酣睡未醒,打著寒噤的土地感到一點
兒溫暖;它把冰溶解了,把一路上的甘霖都給帶來了。土窪那邊的樹林中,風象打雷一
般咆哮怒吼,越來越近,越來越膨大,以千軍萬馬之勢衝上山坡;整個山林都是一片呼
嘯聲。屋子裡有騎馬嘶鳴不已,幾頭母牛也跟著叫。克利斯朵夫坐在床上聽著,連頭髮
也豎了起來。狂風吹到了,呼呀呼呀的直叫,定風針格格的響著,屋瓦亂飛,屋子也搖
搖欲動。一個花盆給吹在地下,打破了。克利斯朵夫沒有關嚴的窗嘩啦啦的開啟了,一
陣熱風直衝進來,劈面吹著克利斯朵夫,也吹到了他裸露的胸部。他跳下床,張著嘴,
連氣都透不過來。似乎有個活的上帝衝進了他空虛的靈魂。這就是復活!空氣進入
他的喉管,新生命的波浪灌飽了他的臟腑。他覺得自己要爆裂了,想要叫喊,叫出他又
痛苦又快樂的情緒,但他只能吐出幾個沒意義的聲音。紙張被狂風吹得滿屋亂飛;他搖
搖晃晃的用手臂敲著牆,在房間裡手舞足蹈的嚷著:
“噢!你,你,你終於回來了!”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噢,你,我不是找不到你了嗎?
幹嗎把我丟了呢?”
“為了要完成我的使命,完成你所放棄的使命。”
“什麼使命?”
“戰鬥啊。”
“你為什麼還要戰鬥?你不是萬物的主宰嗎?”
“不是的。”
“你不就是萬物嗎?”
“我不是萬物。我是征服虛無的生命。我不是虛無。我是在黑夜中燒燬虛無的火。
我不是黑夜。我是永久的戰鬥。我是永遠在奮鬥的自由意志。跟我一同戰鬥,一同燃燒
罷。”
“我打敗了。不中用了。”
“你打敗了?你覺得完了?那末別人會打勝的。別想著你自己,得想著你的隊伍。”
“我是孤獨的,只有我一個人;我沒有隊伍。”
“你不是孤獨的,你不是屬於你的。你是我的許多聲音中間的一個,是我的許多手
臂之中的一條。得替我說話,替我作戰。倘若手臂斷了,聲音嗄了,我還是站著;我可
以用別的聲音,別的手臂來鬥爭。你即使打敗了,還是屬於一個永不打敗的隊伍。別忘
了我的話,你便是死了還是會勝利的。”
“主啊,我多痛苦!”
“你以為我不痛苦嗎?千百年來,死亡追著我,虛無等著我。只靠了一次又一次的
勝仗,我才打出路來。生命的大河被我的血染紅了。”
“戰鬥,永遠要戰鬥嗎?”
“是的。上帝也在那裡戰鬥。上帝是一個征服者,是一頭吞噬一切的獅子。虛無包
圍上帝,上帝把虛無降服。戰鬥的節奏才是最高妙的和聲。這和聲可不是為你那些人間
的耳朵聽的。只要知道它存在就行了。安安靜靜的盡你的本分,讓神明去安排一切。”
“我沒有氣力了。”
“替那些強者歌唱罷。”
“我的嗓子破裂了。”
“那末祈禱罷。”
“我的心已經不乾淨了。”
“把它扔掉,拿我的去。”
“主啊,要忘掉自己,把自己死了的靈魂丟掉,倒還罷了。可是怎麼能丟棄我的死
者,怎麼能忘掉我所愛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