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活得叫起來:“噢!真的嗎?你也願意死嗎?那末我不孤獨了!”說完,
她把他擁抱了。
“你以為我會丟掉你嗎?”
“是的,”她低聲回答。
他聽了這句話,才體會到她痛苦到什麼地步。
過了一忽,他用眼睛向她打著問號,她明白了,回答說:“在書桌的抽屜裡。靠右
手,最下面的一個。”
他便去找了。抽屜的儘裡頭果然有把手槍,那是勃羅姆在大學唸書的時代買的,從
來沒用過。克利斯朵夫又在一隻破匣子內找到幾顆子彈,一古腦兒拿到床前。阿娜望了
一眼,立刻掉過頭去。克利斯朵夫等了一會,問道:“你不願意了嗎?”
阿娜猛的回過身來:“怎麼不願意!快點兒!”
她心裡想:“現在我得永遠掉在窟窿裡了。早一些也罷,晚一些也罷,反正是這麼
回事!”
克利斯朵夫笨手笨腳的裝好了子彈。
“阿娜,”他聲音發抖了,“咱們之中必有一個要看到另外一個先死。”
她一手把槍奪了過去,自私的說:“讓我先來。”
他們倆還在互相瞧著可憐!便是快要一塊兒死的時候,他們覺得彼此還是離得
很遠!各人都駭然想著:“我這是乾的什麼呢?什麼呢?”
而各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出這個念頭。這件行為的荒唐,在克利斯朵夫尤其感覺得清
楚。他整個的一生都白費了;過去的奮鬥,白費了;所有的痛苦,白費了;所有的希望,
白費了;一切都隨風而去,糟掉了;一舉手之間,什麼都給抹得乾乾淨淨要是在正
常狀態中,他一定會從阿娜手中奪下手槍,望窗外一扔,喊道:“不!我不願意。”
可是八個月的痛苦,懷疑,令人心碎的喪事,再加這場狂亂的情慾,把他的力量消
耗了,把他的意志斵喪了,他覺得一無辦法,身不由主唉!歸根結蒂,有什麼關係?
阿娜相信這樣的死就是靈魂永遠不會得救的死,便拚命的想抓住這最後一剎那:看
著搖曳不定的燈光照著克利斯朵夫痛苦的臉,看著牆上的影子,聽著街上的腳聲,感到
手裡有一樣鋼鐵的東西她抓住這些感覺,彷彿一個快淹死的人抱著跟他一起沉下去
的破船。以後的一切都是恐怖。為什麼不多等一下呢?可是她反覆說著:“非如此不
可”
她和克利斯朵夫告別了,沒有什麼溫情的表示,匆匆忙忙的,象一個怕錯失火車的
旅客;她解開襯衣,摸著心,拿槍口抵在上面。跪在床前的克利斯朵夫把頭鑽在被單裡。
正要開放的時候,她左手放在克利斯朵夫的手上,好比一個怕在黑夜中走路的孩子
那幾秒鐘功夫真是可怕極了阿娜沒有開槍。克利斯朵夫想抬起頭來抓住阿娜的
手臂,但又怕這個動作反而使阿娜決意開放。他什麼也聽不見了,失去了知覺直聽
到一聲哼唧,他方始仰起頭來,看見阿娜臉色變了,把手槍扔在床上,在他面前,她哀
號著說:“克利斯朵夫!子彈放不出呀!”
他拿起手槍看了看,原來生了鏽,機關還是好的;也許是子彈不中用了。——阿娜
又伸出手來拿槍。
“算了罷!”他哀求她。
“把子彈給我!”她帶著命令的口吻。
他遞給了她。她仔細瞧了瞧,挑了一顆,渾身哆嗦的上了膛,重新把火器抵住胸部,
扳著機鈕。——還是放不出。
阿娜一撒手把手槍扔了,嚷著:“啊!我受不了!受不了!他竟不許我死!”
她在被單中打滾,象瘋子一般。他想走近去,她又叫又嚷的把他推開了,終於大發
神經。克利斯朵夫直陪她到天亮。最後她安靜下來,差不多沒有氣了,閉著眼睛,慘白
的面板底下只看見腦門的骨頭和顴骨:她象死了一樣。
克利斯朵夫把亂七八糟的床重新鋪好,撿起手槍,拆下的鎖也裝還原處,把屋子都
整理妥當,走了;時間已經七點,巴比快來了。
勃羅姆早上回家的時候,阿娜還是在虛脫狀態。他明明看到發生了一些非常的事,
但既不能從巴比那兒,也不能從克利斯朵夫那兒知道。阿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