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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部分

輿

論。她覺得自己頗有勇氣為了朋友而冒犯輿論了。從此以後,他們親密的程度使她覺得,

倘若因為怕人議論(那是不可避免的)而把兩人的友誼再藏起去,未免太懦怯了。她隨

時招待克利斯朵夫,和他一起出去,散步,上戲院,當著眾人跟他挺親熱的談話。誰都

以為他們倆是一對情侶了。甚至高蘭德也覺得他們過於招搖,和葛拉齊亞隱隱然提了一

句,葛拉齊亞微微一笑攔住了她的話,若無其事的扯到別的問題上去了。

可是她並沒給克利斯朵夫什麼新的權利。他們不過是朋友而已;他和她說話的時候,

口氣老是那麼親切,恭敬。兩人之間再沒有什麼隱瞞的事,一切都彼此相商。克利斯朵

夫不知不覺的在她家裡有了相當的權威:葛拉齊亞常常聽從他的勸告。自從在療養院中

過了一冬以後,她完全變了:憂慮和疲勞損害了她素來結實的身體。便是精神也受到了

影響。雖然以前那種使性的脾氣還留著一部分,她可另外有一點兒更嚴肅更沉著的氣息,

更加想努力進修,慈愛待人,不教旁人痛苦。克利斯朵夫的無所為而為的溫情,純潔的

心地,把她感動了;她預備將來把克利斯朵夫已經不敢再希望的幸福給他,就是說跟他

結婚。

他自從被她拒絕以後,從來沒向她再提那個話,也不敢再提。但他對於這個不可能

的夢想始終抱著遺憾。儘管他尊重朋友的話,但她把婚姻看作完全虛空的議論並沒使他

信服;他還是相信,兩個相愛的人,用一種深刻而虔敬的愛情相愛的人的結合,是人生

最大的幸福。——等到他和亞諾夫婦相遇之下,心裡更覺得遺憾了。

亞諾太太五十多歲,她的丈夫已經到了六十五六。兩人的外貌都似乎不止這個年齡。

他發胖了;她又瘦又小,面板有點兒打皺;從前已經那麼弱不禁風,現在更只剩一絲皮

了。從亞諾退休以後,夫婦倆隱居在內地。在死氣沉沉的小城市中與他們半睡半醒的麻

痺生活中,他們已經和時代隔絕了,只有報紙還把世界上的喧擾帶來一些明日黃花的回

聲。有一回在報上看到克利斯朵夫的名字,亞諾太太寫了一封親熱的簡訊給他,稍微帶

著客套,表示他們知道他的成功很高興。克利斯朵夫接到信,也不通知他們,立刻搭著

火車動身了。

他到的時候,他們正在園子裡,坐在一株槐樹底下朦朧出神。時方盛夏,天氣很熱。

象鮑格林筆下的老夫妻一般,兩人手握著手在花棚下面打盹。陽光,睡眠,衰老,使他

們覺得重甸甸的,掉在另外一個世界的夢境中,大半個身子已經埋了進去。兩人的溫情

始終如一,那是生命最後的微光;彼此手拉著手,漸漸熄滅下去的肉體中還有一陣暖氣

互相交流——克利斯朵夫的訪問使他們想起了所有的往事,歡喜極了。他們談著過

去的日子,回顧之下,那才顯得多麼光明。亞諾很有興致說話,卻記不起這個那個的姓

名。亞諾太太在旁提他。她不大開口,更喜歡聽人家說;但當年的許多形象在她沉默的

心中儲存得很新鮮;它們一閃一閃的透露出來,象一條小溪中的亂石子。她那麼親切那

麼同情的望著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明明覺得她那時想的是誰,可是大家都沒說出奧

裡維的名字。亞諾老人對太太表示那種絮煩而動人的關切,不是怕她冷了,就是怕她熱

了,又用著非常操心的,不勝憐愛的神氣,端相著那張心愛的憔悴的臉;她卻堆著疲倦

的笑容努力安慰他,教他放心。克利斯朵夫瞧著他們,又感動,又羨慕這便是所謂

白頭偕老的景象。丈夫在太太身上連歲月的磨蝕都愛到家了。他們彼此說著:“你眼睛

旁邊的,鼻子上面的那些小皺紋,我是認得的,看著它一條條的刻下來的,我知道它們

是什麼時候來的。這些可憐的灰灰的頭髮一天天的褪色了,和我的一同褪色了,並且一

部分也是為了我!這張細膩的臉,被煎熬我們的疲勞苦難磨得虛腫了,發紅了。我的靈

魂,因為你和我一起痛苦,一起衰老,所以我更愛你了!你的每一條皺紋,為我都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