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仇;
過去他發表自己的思想是冒著危險的,現在他一無束縛之後,反而需要謹慎了。那編輯
完全不瞭解這些顧慮,認為克利斯朵夫沒出息,骨子裡還是個吃公事飯的,他尤其以為
克利斯朵夫是膽小。
“那末,〃他說,〃讓我們來:由我動筆。你什麼都不用管。”
克利斯朵夫求他不要寫,但他沒法強制他不寫。而且對方告訴他這件事不單和他個
人有關,連報紙也受到侮辱,他們有權利報復的。這一下克利斯朵夫無話可說了,他充
起量只能要求別濫用他的某些心腹話,那是拿他當作朋友而非當作新聞記者說的。對方
一口答應下來。克利斯朵夫仍舊不大放心:他這時候才明白自己的莽撞,可是已經太晚
了。——客人一走,他回想起說過的話不禁害了怕,立刻寫信給編輯,要求他無論如何
不能和盤托出;——可憐他在信裡把那些話又重複了一部分。
第二天,他急不及待的開啟報紙,在第一版上就看到了他全部的故事。他上一天所
說的一切,經過新聞記者那種添枝接葉的手段,當然是誇大得不成樣了。那篇文章用著
卑鄙而激烈的語調把大公爵和宮廷罵得淋漓盡致。某些細節明明只有克利斯朵夫知道,
很可以令人疑心通篇是他的手筆。
這一個新的打擊可是中了克利斯朵夫的要害。他一邊念一邊直淌冷汗,唸完之後簡
直嚇昏了。他想跑到報館去;但母親怕他闖禍,——而這也不無理由,——把他攔住了。
他自己也怕;覺得要是去了,說不定又會鬧出什麼傻事來;於是他待在家裡,——做了
另外一件傻事。他寫了一封義正辭嚴的信,痛責記者的行為,否認那篇文章裡的事實,
表示跟他們的一黨決絕了。這篇更正並沒登出來。克利斯朵夫再寫信去,一定要他們披
露他的信。人家把他發表談話那晚的第一封信抄了一份副本寄給他,問他要不要把這封
信一啟發表。他這才覺得給他們拿住了。以後他不幸在街上又碰見那位冒失的記者,少
不得把他當面罵一頓。於是第二天報上又登出一篇短文,說那些宮廷裡的奴才,即使被
主子攆走了還是脫不了奴性;再加上幾句影射最近那件事的話,使大家都明白是指的克
利斯朵夫。
趕到誰都知道克利斯朵夫連一個後臺也沒有了的時候,他立刻發覺自己的敵人多得
出乎意料之外。凡是被他直接間接中傷過的人,不問是個人受到批評的,或是思想與識
見受到指摘的,都馬上對他反攻,加倍的報復。至於一般的群眾,當初克利斯朵夫振臂
疾呼,想把他們從麻痺狀態中喚醒過來的人,現在看著這個想改造輿論,驚擾正人君子
的好夢的狂妄的青年受到教訓,也不禁暗暗稱快,克利斯朵夫掉在水裡了。每個人都拚
命把他的頭撐在水底下。
他們並不是一起動手的。先由一個人來試探虛實,看見克利斯朵夫不還手就加緊攻
勢。然後別的人跟著上前,然後大隊人馬蜂擁而來。有些人把這種事看作有趣的玩藝兒,
好似小狗喜歡在漂亮地方放棄:那都是些外行的新聞記者,好比游擊隊,因為一無所知,
只把勝利的人捧一陣,把失敗的罵一頓,教人忘掉克利斯朵夫。另外一批卻搬出他們的
原則來作猛烈的攻擊。只要一經他們的手,世界上就可以變得寸草不留:那是真正的批
評界,制人死命的批評界。
幸而克利斯朵夫是不看報的。幾個忠實的朋友特意把誣衊最厲害的幾份報寄給他。
可是他讓它們堆在桌上,不想拆閱。最後有一起四周用紅筆勾出的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來說他所作的歌象一頭野獸的咆哮,他的交響曲是瘋人院裡的出品,他的藝術是歇斯
底裡的,他的抽風似的和聲只是遮掩他心靈的枯索與思想的空虛。那位很知名的批評家
在結論裡說:
“克拉夫脫先生從前以記者的身分寫過些東西,表現特殊的文筆與特殊的口味,在
音樂界中成為笑談。當時大家好意勸他還是作他的曲子為妙。他的近作證明那些勸告雖
然用心甚好,可並不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