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相信靈魂不朽的。你們只有肚子,只想多多益善的把空肚子填滿。”
說到這裡,大家都生氣了,七嘴八舌的同時開口。克利斯朵夫爭論的時候往往熱情
衝動,比別人更激烈。那是不由他作主的:一朝看到了一樁侵犯正義的事,他的知識方
面的驕傲,為了求精神上的陶醉而虛構出來的唯美的世界觀,都登時消滅了。世界上十
分之八的人不是赤貧便是生活艱難,你還談美學嗎?得了罷!只有無恥的特權階級才敢
唱這種高調。象克利斯朵夫那樣的藝術家,良心上不能不擁護勞工的政黨。不公平的社
會情形,貧富的懸殊,使腦力勞動者感到的痛苦比誰都深刻。藝術家或是捱餓,或是成
為百萬富翁,完全憑那個捉摸不定的風氣,或是在操縱風氣的人手裡。坐視優秀分子消
滅,或者給他極不公平的待遇:那種社會不是個社會而是個妖魔,應當剷除。不管工作
不工作,每個人都應當有每天的口糧。每種工作,不論是好的是普通的,它的酬報應當
以工作的人的正當與正常的需要為標準,而不能以工作的真價值為標準,——(要估計
工作的真價值,而且要永遠的公平,誰有這個資格?)——對於替社會增光的藝術家,
學者,發明家,社會應當給予充分的津貼,讓他們能有時間與方法替社會爭取更大的光
榮。這就夠了。達?芬奇的名作《蒙娜麗莎》並不值一百萬。一筆錢跟一件藝術品根本
是不相干的;藝術品既不在金錢之上,亦不在金錢之下,而是在金錢之外。問題並不在
於付它的代價,而在於使藝術家能夠生活。你得讓他有飯吃,能安安靜靜的工作。財富
是多餘的,是盜竊旁人。我們應當老實不客氣的說:誰要是財產超過了他和他家族的生
活費,超過了為他的智慧正常發展所必需的費用,便是一個賊。他多出來的就是別人缺
少的。人家提到法蘭西無盡的財富,巨大的產業,我們聽了只能苦笑;因為我們這批代
表民族活力的人是勞動大眾,是工人,是知識分子,不論男女,從小就得筋氣力盡的掙
取一些免於餓死的生活費,還常常眼看最優秀的人被勞苦磨死。你們卻吞飽了人間的財
富,靠著我們的災難與痛苦而致富。你們心裡不會覺得不安,有的是自欺其人的詭辯,
說什麼產權是神聖的,為生存而鬥爭是健康的,求進步是最高的目的。喝!進步,犧牲
了別人的“所有”去求那個大成問題的進步!然而無論如何:你們總是太多了。你們所
有的遠過於你們生活的需要。我們卻是不夠。而我們比你們更有價值。如果你們喜歡不
平等,那末小心些,也許明天你們自己就會吃不平等的苦!
克利斯朵夫便是這樣的受著周圍的熱情激動。接著他對於自己的滔滔雄辯覺得奇怪,
但並不在意,認為那是喝多了酒的緣故。他只惋惜沒有好酒,順手把萊茵佳釀誇上一陣。
他還自以為和革命思想毫不相干。可是慢慢的有了一種奇怪的現象:克利斯朵夫辯論的
時候情緒越來越熱烈,而那些同伴相形之下倒似乎越來越冷淡。
他們沒有他那麼多的幻象。連一般激烈的煽動家,布林喬亞最害怕的傢伙,心裡也
搖搖不定,並且布林喬亞的意識特別強。笑聲如馬嘯似的高加,直著嗓子,做著可怕的
手勢,但對自己大叫大嚷的話也將信將疑:他是拿暴力來吹牛的人。看透了布林喬亞的
心虛膽怯,他故意恫嚇他們,勉強裝作強者。關於這一點,他會嘻嘻哈哈的在克利斯朵
夫面前承認的。格拉伊沃卻批評一切,批評人家想做的一切,教什麼都流產。育西哀則
是永遠肯定,從來不認錯。他明明看到自己的論點有哪些缺陷,但反而更固執;為了保
全自己的主張,他連事業的成功都不惜犧牲。可是他也會從極固執的信仰一變而為譏諷
嘲弄,非常悲觀,毫不留情的指出所有的理論都是謊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
大多數的工人都是這樣。他們一忽兒如醉若狂,說得天花亂墜,一忽兒垂頭喪氣,
心灰意懶。他們抱著極大的,毫無根據的幻象,不是自己苦心孤詣創造出來的,只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