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西哀極表同情。育西哀猜到奧裡維窺破他的心事,但絕對不感激他。
另外有個人也用著寬容的目光在那裡留神這一場愛與恨的遊戲。那是飯店的主婦奧
蘭麗,不動聲色的把一切看在眼裡。她是董得人生甘苦的。這健全,安靜,規矩的女人,
年輕的時代也胡鬧過來:最初在花店裡作工,有過一個布林喬亞的情人,而且還有別的。
以後她嫁了個工人,變了賢起良母。但她懂得一個人在感情方面的荒唐,懂得育西哀的
嫉妒,也懂得那個喜歡玩兒的姑娘,常常用幾句親切的話替他們排解:
“唉,咱們總得彼此遷就才行。犯不上為這麼一點兒小事生氣”
她也並不奇怪她說的話毫無用處
“那永遠是沒用的。人總是自尋煩惱”
她有一種平民式的達觀,可以使苦難不至於在心中多留痕跡。苦難,她也有過的。
三個月以前,她那麼疼愛的十五歲的兒子死了非常悲傷可是現在她有說有笑,
照常辦事了。“儘想下去是活不了的,”她說。
所以她就不再想了。那並非自私,而是豈不得已:她生命力太強,老注意著“現
在”,不能留戀“過去”。她適應既成事實,也適應可能臨到的事實。如果革命來了,
把一切都顛倒了,她還是會站定腳跟,做她可做的事,不管被放在哪兒,總是得起所哉。
骨子裡她對革命的信仰不過爾爾。她對什麼事都不怎麼相信。不消說,她彷徨的時候也
會去占課卜卦,看到出喪的行列也從來不忘記劃十字。她頭腦開通,胸襟寬大,象巴黎
的平民階級一樣,懷疑而不悲觀。雖是革命黨員的妻子,她對丈夫的、丈夫的黨派的、
別的黨派的思想,照舊象母親看孩子那樣,抱著嘲弄的態度,正如她覺得青年人的愚蠢
和成年人的愚蠢同樣可笑。很少事情能夠使她激動;但她對一切都感到興趣。運氣好也
罷,壞也罷,她都能夠擔當。總而言之,她是個樂天派。
“愁什麼!只要身體好,一切就有辦法”
這樣一個女子當然和克利斯朵夫是意氣相投的。他們用不著多說話就覺得彼此精神
上是一家人:常常相視而笑,聽著別人嘮嘮叨叨,叫叫嚷嚷。但往往她自個兒笑著,眼
看克利斯朵夫也捲入了辯論,比別人更興奮。
克利斯朵夫沒注意到奧裡維的孤獨與難堪。他並不去猜那些人的心事,只知道跟他
們吃喝,嘻笑,生氣。他們也不猜忌他,雖然彼此爭論得很激烈。他老實不客氣對他們
說出心裡的話,其實也說不出究竟是贊成他們還是反對他們。他根本沒想過這一點。要
是有人強其他選擇,他一定會站在工團主義方面,而反對社會主義以及主張建立一個政
府的任①何主義,——因為政府這個怪物只能製造公務員跟機器人。他的理智贊成同業
工會的努力,那柄兩面出鋒的利斧可以把社會主義政體那種抽象的觀念,和疲乏的個人
主義同時剷除。個人主義只能分散精力,把群眾的力量化為個別的弱點;而這個近代社
會的大弊病是應當由法國大革命負一部分責任的。
…
①工團主義是工會運動中損害無產階級利益的一個小資產階級機會主義的流派,它
把無政府主義思想帶進了工會。這個流派於十九世紀末及二十世紀初在法、意等國尤為
盛行。工團主義對工人階級的政治鬥爭起了有害的影響:它否認無產階級專政的必要,
認為工會不要工人階級政黨即能保證對資產階級鬥爭的勝利,達到把勞動工具與生產手
段轉歸工會所有的最終目的。
然而天性比理智更強。克利斯朵夫一接觸工團組合——那些弱者的可怕的聯盟,—
—他的強有力的個人主義便起而反抗了。他瞧不起這般需要把彼此縛在一起才能戰鬥的
人。即使他承認他們可以服從這個規則,他卻宣告這規則決不適用於他。而且,被壓迫
的弱者固然值得加以同情,但他們一朝壓迫別人的時候就不值得同情了。克利斯朵夫從
前對一般孤獨的老實人喊著“你們得聯合起來!”現在初次看到老實人的集團中間有的
是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