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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部分

不出一點兒端倪。在發作這些心病的年紀上,大多數人有家庭的責任把他們束

縛著;這種責任固然使他們缺少批判自己、尋覓新路、重新締造堅強的新生活所必需的

自由精神,但同時也做了他們的保鏢;固然,在那種情形之下你牢騷滿腹,藏著不少的

隱痛還得永遠的往前走沒法躲避的作業,對於家庭的照顧,逼著一個人象一起

站著打盹的馬似的,在兩根車轅中間拖著疲乏的身子繼續向前。——可是一個無牽無掛

的人,臨到一平空虛的時間就毫無依傍,沒有一點強其他前進的東西,只是為了習慣而

走著,不知道往哪兒去。力量被擾亂了,意識不清楚了。在他這樣迷迷忽忽的時候,要

是來了一聲霹靂,把他的夢遊病驚醒過來,他就吃苦了。他倒下去了

幾封從巴黎轉過來的信,把克利斯朵夫的麻痺狀態驅散了一些時候。那是賽西爾和

亞諾太太寫來的,無非是安慰的話。可憐的安慰!沒用的安慰!嘴裡談著痛苦的人並不

是身受的人那些書信只使他聽到那個已經消滅的聲音的回聲。他沒有勇氣答覆,人

家也不再寫來了。在這個意志消沉的情形之下,他要抹掉自己的痕跡,教自己消滅。痛

苦能夠使一個人變得不公平:他過去喜歡的那些人對他都不存在了。只有死掉的那一個

才永久存在。連著好幾個星期,他努力要教亡友再生,他和他談話,寫信給他:

“我的靈魂,今天我沒收到你的信。你在哪兒呀?回來罷,回來罷,跟我說話啊,

寫信給我啊!”

雖然他夜裡費盡心力,還是不能在夢中和他相見。這一點是很難辦到的,只要你還

在為了朋友的死亡而心痛的時候。直要以後你慢慢的把故人忘了,故人才會重新出現。

然而外界的生活已經逐漸滲入心靈的墳墓。克利斯朵夫開始聽到屋內各種不同的聲

音,不知不覺的關心起來了。他知道幾點鐘開門,幾點鐘關門,白天一共開關幾次,有

幾種方式,依著來客的性質而定。他能認出勃羅姆的腳聲,在想象中看到醫生出診回來,

在穿堂裡掛他的帽子和外套,老是用那種細心而古怪的方式。要是聽慣的聲音到時沒聽

見,他就不由自主的要探究原因。在飯桌上,他也無意識的聽人家談話了,發覺勃羅姆

差不多老是一個人說話,太太只簡短的回答幾句。雖然缺少談話的對手,勃羅姆可並不

在乎,照舊高高興興的,講著他才看過的病人和聽來的閒話。有時,勃羅姆說著話,克

利斯朵夫居然對他瞧著,勃羅姆發覺之下非常快活,更儘量打動他的興致。

克利斯朵夫勉強想和自己的生活重新結合起來可是沒勁!他覺得自己多老,跟

天地一樣的老!早上起來照著鏡子,看到自己的身體,姿勢,愚蠢的外形,覺得厭

倦不堪。為什麼要起床,要穿衣服?他拚命逼自己工作:可是工作使他受不了。既

然一切都得歸於虛無,創造有什麼用?他不能再搞音樂了。一個人唯有經過了患難才能

對藝術——(好似對其他的事情一樣)——有真切的認識。患難是試金石。唯有那個時

候,你才能認出誰是經歷百世而不朽的,比死更強的人。經得起這個考驗的真是太少了。

某些被我們看中的靈魂——(所愛的藝術家,一生的朋友),——往往出乎我們意外的

庸俗。誰能夠不被洪濤淹沒呢?一朝被患難接觸到了,人世的美就顯得非常空洞了。

可是患難也會疲倦的,它的手也麻痺了。克利斯朵夫神經鬆了下來,睡著了,他無

窮無盡的盡睡,彷彿怎麼也睡不足。

終於有一夜,他睡得那麼熟,到第二天下午才醒。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勃羅姆夫

婦出去了。窗子開著,明媚的天空笑著。克利斯朵夫覺得卸掉了一副重擔。他起來走到

花園裡。一方狹窄的三角形的地,四周圍著高牆,象修道院模樣。在幾塊草地與極平常

的花卉中間,有幾條起著細砂的小徑;一根葡萄藤和一些薔薇爬在一個花棚上。一個碎

石鋪成的洞內有一道細小的噴泉;一株靠牆的皂角樹,香味濃烈的枝條掛在隔鄰的花園

高頭。遠處矗立著紅巖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