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熄滅的火焰閃閃爍爍的映在亞諾太太清秀的臉上;平時所沒有的內心的激動,使她
臉色有點兒紅。她奇怪自己居然會這樣的吐露心腹。她從來沒說過這麼多話,以後也不
會說這麼多的了。
她把手放在克利斯朵夫的手上,問:“那末,你們把那孩子怎麼辦呢?”
她一開始就在想這個念頭。那天她簡直變了一個人,滔滔不竭的說著話,象喝醉了
似的,但心裡只想著這個問題。一聽克利斯朵夫最初幾句話,她就惦念著那個被母親遺
棄的孩子,想到撫育他的快樂,在這顆小小的靈魂周圍織起她的幻夢與愛,但她緊跟著
又想道:“不,這是不對的,我不應該拿別人的苦難造成自己的幸福。”
可是她無論如何壓不下這念頭。她一邊說話一邊在靜默的心頭抱著希望。
克利斯朵夫回答說:“是的,當然我們想到這問題。可憐的孩子!奧裡維跟我都不
能撫育。應當有個女人來照顧。我想到也許有個女朋友可能幫助我們”
亞諾太太屏著氣等著。
克利斯朵夫繼續往下說:“我想來跟你商量這件事。碰巧賽西爾上我們那兒去,就
是一忽兒以前。她一知道這件事,一看到孩子,就感動得不得了,表示那麼高興,和我
說:克利斯朵夫”
亞諾太太血都停止了;她聽不見下文;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她真想對他嚷道:“喂,
喂,把他給我罷!”
克利斯朵夫還說著話,她聽不見他說些什麼,但是勉強振作了一下,想到賽西爾從
前對她吐露的心事,便對自己說:“賽西爾比我更需要。我還有我親愛的亞諾還有
我家裡這些東西而且,我比她年紀大”
於是她笑了笑,說:“那很好。”
爐火熄了,她臉上的紅光也褪下去了。可愛的疲倦的臉上只有平時那種隱忍的慈愛
的表情。
“我的朋友把我欺騙了。”
這種思想把奧裡維壓倒了。克利斯朵夫為了好意而儘量的反激他也是沒用。
“那有什麼辦法呢?”他說。“朋友的欺騙是一種日常的磨難,象一個人害病和鬧
窮一樣,也象跟愚蠢的人鬥爭一樣。應當把自己武裝起來。如果支援不住,那一定是個
可憐的男子。”
“啊!我就是個可憐的男子。我在這等地方顧不得驕傲了一個可憐的男子,是
的,需要溫情的,沒有了溫情便會死的男子。”
“你的生命沒有完,還有別的人可以愛。”
“我對誰都不信任了,根本沒有朋友了。”
“奧裡維!”
“對不起。我並不懷疑你,雖然我有時候懷疑一切懷疑我自己但你,你是
強者,你不需要任何人,你可以不需要我。”
“她比我更不需要你呢。”
“你多麼忍心,克利斯朵夫!”
“好朋友,我對你很粗暴;但這是為激勵你,使你反抗。把愛你的人和你的生命一
起為了一個取笑你的人犧牲,不是見鬼嗎!不是可恥嗎!”
“那些愛我的人對我有什麼相干!我愛的是她啊。”
“幹你的工作罷!那是你以前感到興趣的”
“現在可不行了。我厭倦到極點,好似已經離開了人生。一切都顯得很遠,很遠
我眼睛雖然看見,可是心裡弄不明白了想到有些人樂此不疲,每天做著同樣的鐘擺
式的動作,從事於無聊的作業,報紙的爭辯,可憐的尋歡作樂;想到那些為了攻擊一個
內閣,一部書,一個女戲子而鼓起的熱情啊!我覺得自己多老!我對誰都沒有恨,
沒有怨:只覺得一切使我厭煩,一切都是空的。寫作嗎?為什麼寫作?誰懂得你呢?我
只為了一個人而寫作;我整個的人生都是為了一個人如今什麼都完了。我疲倦不堪,
克利斯朵夫,我疲倦不堪,只想睡覺。”
“那末,朋友,你睡罷。讓我來看護你。”
但睡眠就是奧裡維最難做到的。啊!倘若一個痛苦的人能睡上幾個月,直到傷痕在
他更新的生命中完全消失,直到他換了一個人的時候,那可多好!但誰也不能給他這種
恩典;而他也絕對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