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停下,臉紅了:“天哪!我怎麼能說出來?我怎麼的呢?克利斯朵
夫,我求你,這番話對誰都不能說的”
“放心,”克利斯朵夫握著她的手回答。“我把這件事看作神聖的。”
亞諾太太因為透露了這些秘密很難為情,把身子轉過一邊,後來又說:
“照理我不該告訴你這些可是你瞧,這是為了要你知道,便是在結合得最好的
夫婦之間,便是在你你敬重的女人心中,也有些時間不光是象你所說的一
時糊塗,而是真實的,不能忍受的痛苦,能夠把你帶上瘋狂的路,毀滅整個的生命,甚
至兩個人的生命。所以我們不應當太嚴。大家就是在最相愛的時候也會使彼此痛苦的。”
“那末應不應當過著各管各的,孤獨的生活?”
“那對我們更糟。一個女人要過孤獨的生活,象男人一樣的奮鬥(往往還要防著男
人),在一個沒有這種觀念而大家對之抱著反感的社會里,是最可怕的”
她不作聲了,微微探著身子,眼睛瞅著壁爐裡的火焰。隨後,她又用著那種蒙著一
層的聲音,很溫和的,斷斷續續的往下說:
“然而這不是我們的過失:一個女人的孤獨並非由於任性,而是由於豈不得已;她
必須自己謀生,不依靠男人,因為她沒有錢就沒有男人要她。她不得不孤獨,而一點得
不到孤獨的好處:因為,在我們這兒,她要是象男子一樣的獨往獨來,就得引起批評。
一切對她都是禁止的。——我有個年輕的女朋友,在外省中學當教員。她哪怕被關在一
間沒有空氣的牢房裡,也不至於比她現在這種自由的環境更孤單更窒息。中產階級對這
些努力以工作自給的女子是閉門不納的;它用著猜疑而輕視的態度看待她們,惡意的偵
察她們的一舉一動。男子中學裡的同事們對她們疏遠,或是因為怕外界的流言蜚語,或
是因為暗中懷著敵意,或是因為他們粗野,有坐咖啡店、說野話的習慣,或是整天工作
以後覺得疲倦,對於知識婦女覺得厭惡等等。而她們女人之間也不能相容,尤其是大家
住在學校宿舍裡的時候。女校長往往最不瞭解青年人的熱情,不瞭解她們一開場就被這
種枯索的職業與非人的孤獨生活磨得心灰意懶;她讓她們暗中煎熬,不想加以幫助,只
認為她們驕傲。沒有一個人關切她們。她們沒有財產,沒有社會關係,不能結婚。工作
時間之多使她們無暇創造一種靈智的生活給自己作依傍跟安慰。這樣的一種生活,倘若
沒有宗教或道德方面的異乎尋常的情操支援,——我說異乎尋常,其實應該說是變態的,
病態的:因為把一個人整個的犧牲掉是違反自然的,——那簡直是死生活——精神
方面的工作既不能做,那末慈善事業能不能給她們一條出路呢?一顆真誠的靈魂在這方
面得到的又無非是悲苦的經驗。那些官辦的或者名流辦的救濟機關,實際只是慈善家的
茶話室,把輕佻、善舉、官僚習氣,混在一塊兒,令人作嘔;他們在調情說笑之間拿人
家的苦難當作玩具。要是有個女人受不了這種情形,膽敢自個兒直接闖到那個她只有耳
聞的苦難場所,那她看到的景象簡直無法忍受,簡直是個活地獄。試問她要幫助又從何
幫助起?她在這個苦海中淹沒了。然而她依舊掙扎,為苦難的人奮鬥,跟他們一同落水。
她要能救出一二個來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可是她自己,有誰來救她呢?誰想到來救她
呢?因為她,她為了別人的和自己的痛苦也在那裡煎熬;她把她的信仰給了別人,自己
的信仰就逐漸減少;所有那些受難的人都抓著她,她支援不住了。沒有一個人加以援
手有時人家還對她扔石子克利斯朵夫,你不是認識那個了不起的女人嗎?她獻
身給最卑微最可敬的慈善事業:在家裡收留著才分娩的、為公共救濟會所拒絕的、或者
是怕救濟會的妓女,竭力幫助她們恢復身心康健,連她們的孩子一起收留著,喚醒她們
的母愛,幫她們重建家庭,找工作,過著安分守己的生活。她所有的力量還不夠對付這
種悽慘的,令人失意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