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見根本無足重輕。有些百萬富翁穿得象小布林喬亞一樣,聲音嘶嗄,講著別有風
趣的土話,天天一本正經的上公事房,即使到了連一般勤謹的人也要退休的年紀還是照
常辦事。太太們自命為精通治家之道。女兒是沒有陪嫁的。有錢的父母要子女象自己一
樣辛辛苦苦的去掙他們的家業。日常生活過得非常節儉:那些巨大的財產有極高尚的用
途,例如收藏藝術品,辦美術館,襄助社會事業。慈善機關和博物院常常收到數目很大
的,隱名的捐款。這種又偉大又可笑的現象都是屬於另一時代的。大家只知道有自己,
似乎不知道外邊還有別的世界。其實為了商業關係,為了交遊廣闊,為了教兒子們到遠
方去遊學,他們對外邊的世界很熟悉。可是無論什麼出名的東西,無論哪個國外的名流,
在他們心目中一定要經過他們認可之後才算成立。他們對自己的社會也管束極嚴,互相
支援,互相監督。這樣就產生了一種集體意識,憑著一致的宗教觀念與道德觀念,把個
人的許多不同點——在那些性格剛強的人身上特別顯著的不同點——給遮掉了。每個人
都奉行儀式,都有信仰。沒有一個人敢有一點兒懷疑,即使懷疑也不願意承認。你休想
掏摸他們的心事:因為知道受著嚴密的監視,誰都有權利窺探別人的心,所以他們格外
深藏。據說連那些離開鄉土而自以為獨立不羈的人,一朝回到本鄉,照舊會屈服於傳統,
習慣,和本城的風氣:最不信仰的人也不得不奉行儀式,不得不信仰。在他們眼裡,沒
有信仰是違反天性的,沒有信仰的人是低階的,行為不端的人。只要是他們之中的一分
子,就決不能迴避宗教義務。不參加教禮等於永遠脫離自己的階級。①
①此處所稱宗教均指基督新教。瑞士最普遍的宗教是新教。
這種紀律的壓力似乎還嫌不夠。那些人在本身的階級裡頭還覺得彼此的連繫不夠密
切,所以在大組織中間又造成無數的小組織,把自己完全束縛起來。小組織大概有好幾
百個,而且每年都在增加。一切社會活動都有團體:有為慈善事業的,為虔修的,為商
業的,為虔修而兼商業的,為藝術的,為科學的,為歌唱的,為音樂的;有靈脩會,有
健身會,有單為集會而組織的,有為了共同娛樂的,有街坊聯合會,有同業聯合會,有
同等身分的人的會,有同等財富的人的會,有同等體重的人的會,有同名的人的會。據
說有人還想組織一個不隸屬任何團體的人的團體,結果這種人不滿一打。
在這城市、階級、團體三重束縛之下,一個人的心靈是給捆住了。無形的壓力把各
種性格都約束了。其中多半是從小習慣的,——從幾百年來就習慣的;他們認為這種壓
迫很衛生;倘若有人想擺脫,就是不合體統或不健全。看到他們心滿意足的笑容,誰也
想不到他們心裡有什麼不舒服。但人的天性也要報復一下的。每隔相當時候,必有幾個
反抗的人,或是倔強的藝術家,或是激烈的思想家,不顧一切的斬斷鎖鏈,使當地的衛
道之士頭痛。但衛道之士非常聰明,倘若叛徒沒有在半路上被壓到,倘若比他們更強,
那末他們不一定要把他打倒,——(打架總難免鬧得滿城風雨),——而設法把他收買。
對方要是一個畫家,他們就把他送入美術館;要是思想家就送入圖書館。叛徒大聲疾呼
的說些不入耳的話,他們只做不聽見。他儘管自命為獨往獨來,結果仍舊被同化了。毒
性被中和了。這便叫做以毒攻毒的治療。——但這些情形很少有,叛徒總是在半路上被
扼殺的居多。那些安靜的屋子裡藏著不知多少無人知道的悲劇。裡頭的主人往往會從從
容容的,一聲不響的跑去跳在河裡;再不然在家中幽居半年,或者把妻子送進療養院。
大家把這些事滿不在乎的談著,態度的冷靜可以說是本地人最了不起的特點之一,即使
面對著痛苦與死亡也不會受影響。
這些嚴肅的布林喬亞,因為看重自己人,所以對自己人很嚴;因為瞧不起別人,所
以對別人比較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