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聽著遠
風送來一陣又一陣的牛羊頸上的鈴聲,帶著乾草與樹脂的香味。兩人一同夢想著過去,
將來,和他們覺得所有的夢裡頭最渺茫而最迷人的現在。有時,安多納德不由自主的感
染了兄弟那種小孩子般的興致:跟他追著玩兒,撲在草裡打滾。有一天他居然看到她象
從前一樣的笑了,他們小時候那種女孩子的憨笑,無愁無慮的,象泉水般透明的,他多
年沒聽見過的笑聲。
但更多的時候,奧裡維忍不住要去作長途的遠足。過後他心裡難受,埋怨自己不曾
充分利用時間和姊姊作親密的談話。便是在旅館裡,他也往往把她一個人丟下。同寓有
一群青年男女,奧裡維先是不去交際,可是慢慢的受著他們吸引,終於加入了他們的團
體。他素來缺少朋友,除掉姊姊之外,只認得一般中學裡鄙俗的同學和他們的情婦,使
他厭惡。一旦處在年紀相仿,又有教養,又可愛,又快活的青年男女中間,他覺得非常
痛快。雖然性情孤僻,他也有天真的好奇心,有一顆多情的,貞潔而又肉感的心,看著
女性眼裡那朵小小的火焰著迷。而他本人儘管那麼羞怯,也很能討人喜歡。因為需要愛
人家,被人家愛,他無意中就有了一種青春的嫵媚,自然而然有些親切的說話,舉動,
和體貼的表現,唯其笨拙才顯得格外動人。他天生的富於同情心。雖是孤獨生活養成了
他譏諷的精神,容易看到人們的鄙俗與缺陷而覺得厭惡,——但跟那些人當面碰到了,
他只看見他們的眼睛,從眼睛裡看出一個有一天會死的生靈,象他一樣只有一次生命,
而也象他一樣不久就要喪失生命的。於是他不由自主的對它感到一種溫情,無論如何也
不願意去難為它。不管心裡怎麼樣,他總覺得非跟對方和和氣豈不可。他是懦弱的,所
以天生是討一般人喜歡的;他們對於所有的缺陷,甚至所有的美德,都能原諒,——只
除了一件:就是為一切德性之本的力。
安多納德可不加入這個青年人的集團。她的體力,她的疲乏,表面上沒有原因的精
神的頹喪,使她癱下去了。經過了那麼多年的操心與勞苦,她被折磨得身心交瘁;姊弟
的角色顛倒了:如今她覺得跟社會,跟一切,都離得很遠了!她不能再回到社會里
去:所有那些談話,那些喧鬧,那些歡笑,大家所關切的那些小事,都使她厭煩,疲倦,
甚至於氣惱。她恨自己這種心情,很想學著別的姑娘們的樣,對她們所關切的也關切,
對她們所笑的也笑可是辦不到了!她的心給揪緊了,彷彿已經死了。晚上她守在屋
裡,往往連燈也不點,在暗中坐著;奧裡維卻在樓下客廳裡,搞他那些已經習慣的談情
說愛的玩藝兒。安多納德直要聽見他上樓,聽見他和女友們笑著,絮聒著,在她們的房
門口戀戀不捨的,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再會的時候,她才會從迷惘的境界中醒來;那時,
她在黑洞洞的屋子裡微微笑著,起來捻開了電燈。兄弟的笑聲使她精神振作了。
秋深了。太陽黯淡了。自然界萎謝了:在十月的雲霧之下,顏色慢慢的褪了;高峰
上已經蓋了初雪,平原上已經罩了濃霧。遊客動身了,先是,一個一個的,隨後是成群
結隊的。而看見朋友們走,——即使是不相干的,——又是多麼淒涼;尤其是眼看恬靜
而甘美的夏天,那些在人生中好比水草般的時光消失的時候,令人格外傷悲。姊弟倆在
一個陰沉的秋日,沿著山,往樹林裡作最後一次的散步。他們不出一聲,黯然神往的幻
想著,瑟索的偎倚著,裹著衣領翻起的大氅,互相緊握著手指。潮溼的樹林緘默無聲,
彷彿在悄悄的哭。林木深處,一頭孤單的鳥溫和的怯生生的叫著,它也覺得冬天快來了。
輕綃似的霧裡,遠遠傳來羊群的鈴聲,嗚嗚咽咽的,好象從他們的心靈深處發出來的
他們回到巴黎,都很傷感。安多納德的身體始終沒復原。
那時得置備奧裡維帶到學校去的被服了。安多納德為此花掉了最後一筆積蓄,甚至
還偷偷的賣去幾件首飾。那有什麼關係呢?將來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