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說的。她一方面很謙虛,一方面很高傲。克
利斯朵夫只知道她是布列塔尼人,本鄉還有個父親,她提到的時候說話很小心;可是克
利斯朵夫不難猜到他是個遊手好閒的酒鬼,只管尋歡作樂而剝削女兒;她的傲迫使她一
聲不出的讓他剝削,經常把一部分工資寄給他;她肚裡可完全明白。另外她還有個妹子
正在預備受小學教師的檢定試驗,那是她覺得挺得意的。妹子的教育費差不多全部歸她
負擔。她做活非常賣力。
“你現在的位置不壞嗎?〃克利斯朵夫問她。
“是的,可是我想離開。”
“為什麼?是不是不滿意主人?”
“噢!不是的;他們對我很好。”
“那末是工錢太少了?”
“也不是的”
他不大明白,想要了解她,逗她說話。但她講來講去不過是她單調的生活,謀生的
艱難,而她也不在乎這些:她不怕工作,那是她的一種需要,幾乎是種樂趣。她不說自
己最感壓迫的是無聊。他只是猜到。慢慢的,由於深切的同情所引起的直覺,而這直覺
是因為疾病的刺激而變得更敏銳,因為想起親愛的老母在同樣生活中所受的苦難而變得
更深刻的,他居然能看透西杜妮的心事。他彷彿身歷其境的看到這種悶人的,不健康的,
反自然的生活,——在布林喬亞社會中,這是當票人的最普通的生活;——他看到那些
並不兇惡可是漠不關心的主人,有時除了差遣之外幾天不跟她們說一句話。她整天坐在
沒法喘氣的廚房裡,一扇天窗也是被櫃子擋著,望出去只看見一堵骯髒的白牆。所有的
快樂就是主人們漫不經意的說一聲沙司做得不錯或是烤肉烤得恰到好處。幽禁的生活,
沒有空氣,沒有前途,沒有一點慾念與希望的光,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最苦悶的時
間是主人們到鄉下過假期的時候。他們為了經濟關係不帶她一塊兒去,付了她工錢,可
不給她回家的路費,讓她自己有錢自己去。她既沒有這個慾望,也沒這個能力。於是她
孤零零的呆在差不多空無一人的屋子裡,不想出門,甚至也不跟別的僕役搭訕;她瞧不
起她們,因為她們粗俗,不規矩。她不出去玩兒,生性很嚴肅,儉省,又怕路上碰到壞
人。她在廚房或臥室裡坐著:從臥室望出去,除了煙突之外,可以看見一所醫院的花園
裡一株樹的樹頂。她不看書,勉強做些活兒,迷迷忽忽的,百無聊賴,煩悶得哭了;她
能無窮無盡的淨哭,哭簡直是她的一種樂趣。但是她煩惱到極點的時候,連哭都哭不出
來,心象凍了冰一樣。隨後她竭力振作品來,或是自然而然的又有了生意。她想著妹子,
聽著遠處的手搖風琴聲,胡思亂想,老是計算要多少天做完某件工作,要多少天才能掙
多少錢;她常常算錯,便重新再算,終於睡著了。日子過去了。
除了這種特別消沉的情形,她也有象兒童般愛取笑的快活勁兒。她笑別人,笑自己。
她對於主人們的行為並非見不到,心裡也並非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