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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部分

稱為光明世界的王后的法蘭西,它最動人而也許最自然的魅力的秘密,克利斯朵夫始終

沒有發見。

即使克利斯朵夫對繪畫感到興趣,以他十足地道的德國人品息,也不容易接受一種

這樣不同的視覺的境界。有些風雅的德國人唾棄德國人的感覺而醉心於印象派,或是十

八世紀的法國畫,——有時還自命為比法國人瞭解得更深刻:克利斯朵夫可不是這樣。

跟他們比較,他也許是個野蠻人;但他老老實實做著野蠻人。蒲舍畫上的粉紅色的臀部;

華多的下巴肥胖、多愁多病的才子,肌肉豐滿的美人,胸衣高聳而精神完全是浮華空虛

的人物;葛萊士的一本正經的眼風;弗拉高那的撩得很高的襯衣:所有這些富有詩意的

裸體的玩藝兒①給他的印象不過跟一份專講色情的時髦報紙相仿。他完全沒感覺到畫上

富麗堂皇的和諧。歐洲最精練的古文明的,那種綺麗的而有時也帶點淒涼的夢境,對他

是更生疏了。對於十七世紀的法國畫,他也不見得更能賞識繁文縟節的虔誠,講究氣派

的肖像;幾個最嚴肅的大師的冷淡與矜持的態度,尼古拉?波生嚴峻的作品,和斐列伯

?特?香班涅色彩不鮮明的人像上所表現的灰色的靈魂,正是教克利斯朵夫和法國②古

藝術無從接近的。此外,他根本不認識新派藝術;而即使認識了,恐怕也不免於認識錯

誤。在德國的時候他受到相當誘惑的現代畫家只有一個鮑格林,但這位作家也不會使克

③利斯朵夫瞭解拉丁藝術。克利斯朵夫所領會的是這個粗暴的天才的原始與粗野的氣息。

他的眼睛看慣了生硬的顏色,看慣了那個如醉如狂的野蠻人的大刀闊斧的東西,當然不

容易接受法國藝術的半明半暗的色調,與柔和纖巧的和諧。

①蒲舍四人均法國十八世紀畫家。繪畫採用婦女作題材,以法國十八世紀為最盛。

②波生與特?香班涅均十七世紀法國畫家。兩人均為法國古典畫派之宗師。

③鮑格林為十九世紀瑞士畫家,以色彩強烈著稱,兼有寫實主義與浪漫義的作風。

作品側重於表現思想,時或失之晦澀費解。

但一個人生活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決不能無所沾染。環境多少要留些痕跡在你身上。

儘管深閉固拒,你早晚會發覺自己有些變化的。

那天傍晚在盧佛宮一間間的大廳上溜躂的時候,他就有些變化了。他又累,又冷,

又餓;廳上只有他一個人。在他周圍,荒涼的畫廊罩著陰影,那些睡著的形象開始活動

了。克利斯朵夫渾身冰凍,悄悄的在埃及的斯芬克斯,亞述的怪物,班爾賽巴里的公牛,

巴利西的巨蛇中間走過。他覺得自己進①了神話世界,心頭有些神秘的激動。人類的幻

夢,——心靈的各種奇異的花,——把他包裹著

①按此係指盧佛宮底層的古代雕刻陳列室。

走進連塵埃都是黃澄澄的書廊,色彩燦爛的果園,沒有空氣的圖畫之林,象發燒一

般而快要病倒的克利斯朵夫,精神上突然受到一個極大的震動。——他被飢餓,室內的

溫度,和五光十色的圖畫攪得昏昏沉沉,視而不見的走著:他頭暈了。走到靠著塞納河

的畫廊盡頭的地方,他站在倫勃朗的《善心的撒瑪利亞人》前面,怕自己倒下,雙手抓

著畫前的鐵欄杆,把眼睛閉了一會。等到重新睜開眼來,看著那幅跟他的臉非常貼近的

畫的時候,他給迷住了

日光將盡。它已經遠去,已經死了。看不見的太陽往黑暗中沉沒了。這個奇妙的時

間,心靈經過了一天的工作,睏倦交加,入於麻痺狀態,正好是精神的幻覺起來活動的

時候。一切都寂靜無聲,只聽見血在脈管裡流動。無力動彈,氣息僅屬,心裡頭一片悽

愴,沒法自主了只希望能投入一個朋友的懷裡只希望有奇蹟出現,覺得它就要

出現了是的,它來了!昏暗的暮色中閃出一道金光射在壁上,射在揹著垂死者的人

的肩上,浸潤著那些平凡的東西與卑微的人物,於是一切都顯得和氣甘美,有了神明的

光輝。上帝親自用他那雙有力而仁愛的手臂緊緊摟著那些受難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