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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部分

在克利斯朵夫為了要充分領略音樂的甜美而挑選的這批臨時朋友中間,有一張在每

次音樂會上都遇見的臉,特別吸引他。那是個風騷的女工,不懂音樂而極喜歡音樂的。

她的側影好象一頭小野獸,一個筆直的小鼻子比她微微撅起的嘴和細巧的下巴只突出一

點,往上吊的眉毛很細,眼睛很亮:完全是無愁無慮的女孩子,在她那個淡漠的恬靜的

外表之下,有的是愛笑愛快活的心情。這些輕佻的姑娘,年輕的女工,也許最能映出久

已絕跡的清明之氣,象古希臘雕像和拉斐爾畫上所表現的。當然這境界在她們的生命中

不過是一剎那,歡情覺醒的一剎那,很快就萎謝的。但她們至少有過一忽兒美妙的光陰。

克利斯朵夫望著她非常高興:一張可愛的臉永遠使他心裡很舒服;他能夠欣賞而不

動慾念,只從中汲取歡樂,力,安慰,——甚至於德性。不必說,她很快就注意到他在

看她;而他們之間也不知不覺有了那種磁性的交流。並且因為差不多在每次音樂會中都

坐著老位置,兩人不久便熟悉了彼此的口味。聽到某些段落,他們互相會心的瞧一眼;

她要是特別喜歡某一句,就微微吐著舌頭,好似要舔嘴唇的樣子;要是她覺得某一句不

對勁,就不勝輕蔑的撅著嘴。這些小小的表情有點兒無心的做作,那是一個人知道自己

被人注意的時候免不了的。有時聽到嚴肅的作品,她頗想做出莊嚴的神氣:側著腦袋,

集中精神,臉上掛著點笑意,眼梢裡覷著他是否注意她。他們倆已經成為很好的朋友,

雖然從來沒說過一句話,甚至也不想——(至少在克利斯朵夫方面)——在音樂會散場

的時候見見面。

碰巧他們在某次晚上的音樂會中坐在一起。笑容可掬的遲疑了一會,兩人終於友好

的攀談起來。她聲音很好聽,關於音樂說了許多傻話,因為她完全不懂而要裝懂;但她

的確非常喜歡。最壞的跟最好的,馬斯涅與瓦格納,她都愛好,只有那些平庸的東西她

才厭煩。音樂對她是一種刺激感官的享樂,她全身的毛孔都在吸收,好似達娜哀的吸收

黃金雨。①《特里斯坦》的序曲使她渾身發抖;《英雄交響曲》使她如臨戰陣,非常痛

快。她告訴克利斯朵夫說貝多芬聾而且啞,但雖然這樣,雖然他生得奇醜,要是她認識

他,她一定會愛他。克利斯朵夫分辯說貝多芬並不怎麼醜;於是他們討論到美醜問題;

她承認這是看各人口味而定的,這一個人認為美的,另一個人可以認為不美:“人不是

金洋錢,沒法討每個人歡喜。〃——克利斯朵夫寧可她不開口,那時倒更能聽到她的內心。

音樂會中奏到《伊索爾德之死》的那一段,她把汗溼的手遞給他;他把它握著,直到樂

曲終了;他們在勾連在一起的手指上感覺到交響樂的波流。

①希臘神話載:阿爾哥王阿克利西奧西斯因神示將被平生女達娜哀所殺,乃將達娜

哀幽禁塔中。達娜哀為宙斯所戀,化身為黃金雨潛入塔中。

他們一同出場;快到半夜了。兩人一邊談一邊向拉丁區走去;她攙著他的胳膊,由

他送回家;到了門口,她正想替他帶路,他卻告辭了,全沒注意到她鼓勵他留下的眼色。

她當場不禁為之愕然,繼而又大為氣惱;過了一忽兒,她想到他這麼蠢又笑彎了腰,回

到房裡脫衣服的時候,她又生起氣來,終於悄悄的哭了。她在下次音樂會中碰到他,很

想裝出氣惱,冷淡,使性的神氣。但他那麼天真其實,使她的心軟了下來。他們又談著

話,只是她的態度比較矜持了些。他很誠懇的,同時極有禮貌的和她談著正經,談著美

妙的事,談著他們所聽的音樂和他的感想。她留神聽著,竭力要跟他一般思想。她往往

捉摸不到他說話的意義,可照舊相信他。她對克利斯朵夫暗暗抱著一種感激的敬意,面

上卻差不多不露出來。由於一種不約而同的心理,他們只在音樂會場上談天。有一回他

看見她跟許多大學生在一起。他們倆很莊嚴的行了個禮。她對誰都不提其他。她心靈深

處有一個神聖的區域,藏著些美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