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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部分

息,寄給他一籃蘋果和一

方喜糕。這些禮物來得正好。那天晚上他正守著餓齋,又是四季齋,又是封齋:掛在窗

口釘子上的臘腸只剩一根繩子了。一①收到這些禮物,克利斯朵夫自比為由烏鴉把食物

送到巖上來的隱士。但那烏鴉大概忙著要給所有的隱士送糧,以後竟不再光顧了。

①基督舊教教會規定,每季之初的星期三、五、六應當守齋,謂之四季齋。復活節

前的星期三至復活節(星期日)之間的守齋,稱為封齋。

雖然情形這樣苦,克利斯朵夫依舊不減其樂。他在面盆裡洗衣服時,蹲在地下擦皮

鞋時,嘴裡老打著唿哨。他用柏遼茲的話安慰自己:“我們應當超臨人生的苦難,用輕

快的聲音唱那句歡樂的禱詞:震怒的日子〃——他有時把這句唱到一半,停下來哈哈

大笑,使鄰人聽了大為驚愕。

他過著非常嚴格的禁慾生活。正如柏遼茲說的:“情人生涯是有閒和有錢的人的生

涯。〃克利斯朵夫的窮,謀生的艱苦,飲食極度的儉省,創造的然情,使他沒有時間也沒

有心緒去想到尋歡作樂。他不但表示冷淡,而且為了厭惡巴黎的風氣,竟變了極端的禁

欲主義者。他拚命要求貞潔,痛恨一切淫穢的事。那並非說他沒有情慾。在別的時候,

他也放縱過來。但他那時的情慾還是貞潔的:因為他所追求的不是肉體的快樂,而是絕

對的捨身忘我與豐滿的生命。而當他一發見不是那麼回事的時候,就不勝氣憤的排斥情

欲。他認為淫慾不是普通的罪惡,乃是毒害生命的大罪惡。凡是心中還有些古老的基督

教道德而不曾被外來的沙土完全湮沒的人,凡是今日還能感到自己是強健的種族(就是

憑著英勇的紀律而締造西方文明的)的後裔的人,都不難了解克利斯朵夫。他瞧不起那

個國際化的社會把享樂當作獨一無二的目標,獨一無二的信條。——當然,我們應當求

幸福,希望人類幸福,應當把野蠻的基督教義二千年來堆積在人類心頭的悲觀主義一掃

而空。但我們必須存著造福人群的豪俠的信念。否則所謂求幸福是為的什麼?不是極可

憐的自私自利嗎?少數的享樂主義者竭力想冒最少的危險去換最大的快樂,不管別人死

活。——是的,他們這種沙龍里的社會主義,我們領教過了!他們的享樂主義只宜

於“肥頭胖耳〃的民眾,只宜於安富尊榮的〃特殊階級〃,對於窮人卻是一味致命的毒藥:

這些道理在提倡享樂主義的人不是比誰都明白嗎?“享樂的生活是有錢人的生活。”

克利斯朵夫不是個有錢的人,而且天生他是不會有錢的。他掙了一些錢就花在音樂

上面,省下飯食去買音樂會門票。他買著最便宜的座位,在夏德萊戲院最高的一層樓上。

他心中充滿了音樂,音樂代替了他的消夜餐跟情婦。他那麼渴望幸福,又那麼容易滿足,

對於樂隊的不夠標準簡直不以為意。他在兩三個鐘點以內快樂得迷迷忽忽,演奏的格調

不高,音符的錯誤,只能使他泛起一點兒寬容的笑意:他踏進會場已經把批評精神丟開

了;他這是為了愛而非為了批判來的。在他周圍,群眾也象他一樣的一動不動,半闔著

眼睛,在無邊的夢境中載沉載浮。克利斯朵夫彷彿看見一群人掩在黑影裡頭,蜷做一堆,

象一頭巨大的貓,津津有味的體驗著、培養著他們的幻覺。半明半暗的黃澄澄的光線中,

很神秘的顯出幾張臉,那種無可形容的風度,悄然出神的姿態,引起了克利斯朵夫的注

意與同情:他留戀它們,聽著它們,終於和它們身心融成一片。有時那些心靈中也有一

個會覺察到,雙方在音樂會的時間內隱隱然起一種共鳴的作用,互相參透生命中最隱秘

的部分,直到音樂會終了,溝通心靈的洪流才會中斷。這種境界,是一般愛好音樂的人,

尤其是年輕而盡情耽溺的人所熟知的:音樂的精華主要是由愛構成的,所以一定要在別

人心中體驗才能體驗得完滿;唯譬如此,音樂會中常常有人不知不覺的四處窺探,希望

能在人堆裡找到一個朋友,來分享他自個兒擔受不了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