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的口吻,認為把自己的弱點交給他負擔是樁罪過。她知道她
所有的感情都會在他心中引起回聲,也知道他需要依傍她。她並沒怎麼苦苦的壓制自己。
她的能夠得救是靠一種精神上的紀律。在倦於生活的情形之下,使她還能活下去的只有
兩點,就是克利斯朵夫的愛情和她那種義大利女子的宿命觀念,——快樂也罷,痛苦也
罷,骨子裡她都是這個性格。這宿命觀不是從智慧來的,而是一種動物的本能;憑著這
本能,一頭困憊之極的野獸會不覺得自己的困憊而眼睛發呆著望前走,象做夢一樣,忘
了路上的石子,也忘了自己的身體,直走到倒在地下為止。宿命觀支援著她的肉體。愛
情支援著她的心。她自己的生命已經消耗完了,只因為有克利斯朵夫可以給她寄託而活
著。然而她那時更小心的避免在信中表白她的愛。沒有問題,這是因為她的愛情比從前
更強了,但也因為老記著亡兒的反對,使她的愛情受著良心的責備。於是她緘默了,強
迫自己在某一個時期內不再寫信。
克利斯朵夫不明白這緘默的道理。有時,他在一封語氣單純而平靜的信中聽到一些
出人意外的口吻,表示有一股硬壓著的熱情在那裡哀號。他嚇壞了,卻一句話都不敢提,
好比一個人屏著氣,生怕那個幻象消失。他知道她下一封信一定是特別冷淡的,因為要
遮蓋這一次的感情然後又是一片恬靜
一天下午,喬治和愛麥虞限在克利斯朵夫家裡。兩人都想著自己的煩惱:愛麥虞限
是對於文壇的牢騷,喬治是為了某次運動比賽的不如意。克利斯朵夫心平氣和的聽著,
很親熱的跟他們打趣。忽然有人打鈴,喬治去開了。原來高蘭德的當差送一封信來。克
利斯朵夫坐在靠窗的地方看信。兩個朋友繼續討論,沒看到背對著他們的克利斯朵夫。
他走出了房間,他們根本沒覺察,而等會發覺了也不以為意。但因為他老是不出來,喬
治就去敲隔壁的門。沒有迴音。喬治知道老朋友的怪脾氣,便不再堅持。過了幾分鐘,
克利斯朵夫進來了,神色很鎮靜,很疲倦,很溫和。他因為冷淡了客人表示很抱歉,又
把剛才打斷的話接下去,提到他們的煩惱,說了許多安慰的話。他的語迫使他們莫名片
妙的非常感動。
然後他們走了。喬治跑到高蘭德家,看見她哭得淚人兒似的。她第一句就問:
“他受到這個打擊怎麼樣啦,那可憐的朋友?真是太殘酷了!”
喬治聽了莫名其妙。高蘭德向他解釋,說她才送信去把葛拉齊亞故世的訊息通知克
利斯朵夫。
葛拉齊亞來不及向任何人告別就去了。幾個月來,她的生命差不多已經連根拔起,
只要輕輕的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這次的流行性感冒發作的上一天,她接到克利斯朵夫
一封溫柔的信,大為感動,想要叫他來,覺得一切把他們分隔的理由都是虛偽的,罪過
的。因為沒有精神,她把寫信的事拖到下一天。到了下一天,她又不得不躺在床上,寫
了幾行就頭昏腦暈,而且也躊躇著不敢寫出自己的病狀,怕驚動克利斯朵夫。他那時正
忙著練習一闋帶有合唱的交響曲,根據愛麥虞限的一首叫做福地的詩寫的:兩人都很喜
歡這個題材,因為有點象徵他們的命運。克利斯朵夫把這作品向葛拉齊亞提過好幾回。
第一次的演奏定在下星期內那當然不該打攪他。葛拉齊亞在信中只說起自己傷風,
後來還以為說得太過分,便撕掉了,又沒氣力再寫。她預備晚上再動筆。不料到晚上已
經太遲了。要他來已經太遲了。連給他寫信也太遲了死真是來得多快!要幾百年才
能培養起來的東西,不出幾小時就被毀滅了葛拉齊亞只來得及把手上的戒指交給女
兒,要她轉交克利斯朵夫。她一向和奧洛拉不大親近,現在要離開世界的時候,才抱著
一腔熱情瞅著這張留在世界上的臉,緊緊的握著女兒的手,這隻手將來可以代表她去握
她朋友的手的;她快樂的想道:
“我沒有完全離開世界。”
怎麼?我說,氣勢這樣偉大的,充滿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