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昏了。那①些年
輕人對於戰爭的認識都是從書本上來的,以為是壯美的。他們聲勢洶洶,取著挑釁的態
度。什麼和平,什麼思想,他們都厭倦了;他們所宣揚的是戰爭,說法蘭西的威力將來
可以在戰爭的洪爐中鍛煉出來。因為種種的學說無非是可厭的空談,他們便存了反抗的
心,瞧不起以信仰為主的理想。他們大吹大擂,提倡狹窄的見識,粗暴的現實主義,也
提倡民族的自私自利,露骨的自私自利,只要能增加本國的光榮,不惜把別人和別的民
族踩在腳下。他們排斥外族,反對民主,極力主張——連最無信仰的人在內——恢復舊
教的勢力,因為他們需要把“宇宙萬物的本體”集中在一處,需要把“無窮無極”交給
維持秩序而掌權的人監督。昨天那些溫和的饒舌家,空洞的理想主義者,人道主義的思
想家,不但受到輕視,並且還被認為社會的罪人。在青年人眼中,愛麥虞限便是屬於這
一類的。而愛麥虞限為之非常痛苦,也非常憤慨。
…
①菲力普二世為十二至十三世紀時的法王,第三次十字軍領袖之一。維爾哈杜伊昂
為十二至十三世紀時法國史家,政治家,曾發動第四次十字軍。
他知道克利斯朵夫象自己一樣受到這種不公平的待遇,而且更厲害,便同情克利斯
朵夫了。他的惡劣的心緒早已使克利斯朵夫灰心,不再去看他。現在他的驕傲仍舊不允
許他去找克利斯朵夫,使人看出他後悔。但他想出辦法,好象是無意中遇到的,而且還
使對方先來遷就他。這樣以後,他的小心眼兒的脾氣總算滿足了,不再隱藏他歡迎克利
斯朵夫的訪問。從此兩人時常見面,不是在這個家裡,就是在那個家裡。
愛麥虞限把心中的牢騷都對克利斯朵夫說了。他被那些批評惹得氣憤之極;又因為
克利斯朵夫不怎麼動心,就拿報上評論克利斯朵夫的文字給他看,人家說克利斯朵夫不
懂他本行的文法,不懂和聲,剽竊同行,褻瀆音樂,叫他做“老瘋子”;又說,“這些
大發神經的表演,我們受夠了!我們是代表秩序,代表理智,代表古典的平衡”
克利斯朵夫看了只覺得好玩,他說:“這是應有的事。青年人總把老年人丟在臭溝
裡的不錯,在我的時代,一個人要到六十歲才被認為老。如今大家跑得快多了
無線電,飛機每一代的人都疲倦得更快可憐的傢伙,他們的得意也不會久的!
讓他們趕快瞧不起我們,在太陽底下耀武揚威罷!”
但愛麥虞限不是象克利斯朵夫那樣健康的人。他思想上是剛強的,卻受著有病的神
經控制;心是熱烈的,身體是殘廢的;他需要戰鬥,卻生來不是個戰鬥的人。某些惡毒
的批評竟使他痛徹心肺。
“啊!”他說,“要是批評家們知道,他們隨便說的一句不公平的話使藝術家受到
怎樣的痛苦,他們也要覺得那套本領可恥了。”
“他們何嘗不知道!他們就靠這個過活的。世界上不是大家都得生存嗎?”
“那簡直是一般劊子手。我們被生活折磨到渾身是血,為了跟藝術鬥爭而筋疲力盡。
他們非但不伸出手來,不用慈悲的態度提到你的弱點,不用友善的心情幫你補救那些弱
點,倒反雙手插在袋裡,眼睜睜的看你挑著重擔上坡,說:'哼!他到不了的!'等
到你上了山頂,有的說:'上是上去了,可是方法不對!'有些更固執的還說:'他並沒
爬到呀!'——他們不把石子摔在你腿上教你倒下來,已經是你的大幸了。”
“話得說回來,有時他們中間也有兩三個好人,那給你的好處才大呢!毒蛇猛獸到
處都有,不論哪一行。沒有慈悲心的藝術家,抱著一肚子虛榮和牢騷,把世界當作他的
戰利品,因為不能細細咀嚼而暴跳如雷:這樣的人不是也有嗎?那不是最要不得的嗎?
你得耐著性子。不論什麼禍害都還有點兒好處。最兇惡的批評家對我們也是有益的;他
好比一個練馬的人,不許我們在路上閒逛。每次我們自以為達到了目的,就有獵狗來咬
我們的腿。往前罷!得跑得更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