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欺騙,把舵把得很穩,向著一定的目標駛去。但他們的計算是把自己除外的,因
為根本不認識自己。他們腦筋裡常常會變得一平空虛,那時就把舵丟下了;而事情一放
手,它們立刻賣弄狡獪跟主人搗亂。無人管束的船會向暗礁直撞過去,而足智多謀的曼
希沃居然娶了一個廚娘。和她定終身的那天,他卻也非醉非癲,也沒有什麼熱情衝動:
那還差得遠呢。但或許我們除了頭腦、心靈、感官以外,另有一些神秘的力量,在別的
力量睡著的時候乘虛而入,做了我們的主宰;那一晚曼希沃在河邊碰到魯意莎,在蘆葦
叢中坐在她身旁,糊里糊塗跟她訂婚的時候,他也許就是在她怯生生的望著他的蒼白的
瞳子中間,遇到了那些神秘的力量。
才結婚,他就對自己所做的事覺得委屈。這一點,他在可憐的魯意莎面前毫不隱瞞,
而她只是誠惶誠恐的向他道歉。他心並不壞,就慨然原諒了她;但過了一忽兒又悔恨起
來,或是在朋友中間,或是在有錢的女學生面前;她們此刻態度變得傲慢了,由他校正
指法而碰到他手指的時候也不再發抖了。——於是他沉著臉回家,魯意莎好不辛酸的馬
上在他眼中看出那股怨氣。再不然他呆在酒店裡,想在那兒忘掉自己,忘掉對人家的怨
恨。象這樣的晚上,他就嘻嘻哈哈,大笑著回家,使魯意莎覺得比平時的話中帶刺和隱
隱約約的怨恨更難受。魯意莎認為自己對這種放蕩的行為多少要負些責任,那不但消耗
了家裡的錢,還得把他僅有的一點兒理性再減少一點。曼希沃陷到泥淖裡去了。以他的
年紀,正應當發憤用功,儘量培植他中庸的天資,他卻聽任自己望下坡路上打滾,給別
人把位置佔了去。
至於替他拉攏金髮女僕的那股無名的力量,自然毫不介意。它已經盡了它的使命;
而小約翰?克利斯朵夫便在運命驅使之下下了地。
天色全黑了。魯意莎的聲音把老約翰?米希爾從迷惘中驚醒,他對著爐火想著過去
的和眼前的傷心事,想出了神。
“父親,時候不早了吧,〃少婦懇切的說。〃您得回去了,還要走好一程路呢。”
“我等著曼希沃,〃老人回答。
“不,我求您,您還是別留在這兒的好。”
“為什麼?”
老人抬起頭來,仔細瞧著她。
她不回答。
他又道:“你覺得獨自個兒害怕,你不要我等著他麼?”
“唉!那不過把事情弄得更糟:您會生氣的;我可不願意。您還是回去罷,我求您!”
老人嘆了口氣站起來:“好吧,我走啦。”
他過去把刺人的須在她腦門上輕輕拂了一下,問她可要點兒什麼不要,然後拈小了
燈走了。屋子裡暗得很,他和椅子撞了一下。但他沒有下樓已想起兒子醉後歸來的情景;
在樓梯上他走一步停一步,想著他獨自回家所能遭遇的種種危險
床上,孩子在母親身邊又騷動起來。在他內部極深邃的地方,迸出一種無名的痛苦。
他盡力抗拒:握著拳頭,扭著身子,擰著眉頭。痛苦變得愈來愈大,那種沉著的氣勢,
表示它不可一世。他不知道這痛苦是什麼,也不知道它要進逼到什麼地步,只覺得它巨
大無比,永遠看不見它的邊際。於是他可憐巴巴的哭了。母親用溫軟的手摩著他,痛楚
馬上減輕了些;可是他還在哭,因為覺得它始終在旁邊,佔領著他的身體。——大人的
痛苦是可以減輕的,因為知道它從哪兒來,可以在思想上把它限制在身體的一部分,加
以醫治,必要時還能把它去掉;他可以固定它的範圍,把它跟自己分離。嬰兒可沒有這
種自欺其人的方法。他初次遭遇到的痛苦是更慘酷,更真切的。他覺得痛苦無邊無岸,
象自己的生命一樣,覺得它盤踞在他的胸中,壓在他的心上,控制著他的皮肉。而這的
確是這樣的:它直要把肉體侵蝕完了才會離開。
母親緊緊摟著他,輕輕的說:
“得啦,得啦,別哭了,我的小耶穌,我的小金魚”
他老是斷斷續續的悲啼。彷彿這一堆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