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
識的行動,使他驚駭萬狀。他剛才做的什麼事呢?準備做些什麼呢?他所能想象到的只
能引起心中的厭惡。而他竟想去做這樁他厭惡的事。他跟自己抗拒著,弄不清究竟哪一
方面的才是真的克利斯朵夫。一股盲目的力在進攻他,他儘量的逃也逃不掉:那等於逃
避自己了。那股力要把他怎麼辦呢?明天,一個鐘點以內,在他穿過田壟走上大路
的時間內,他又會做出些什麼來呢?連能不能走上大路也不敢說。會不會退回去再追那
個姑娘呢?以後又怎麼辦呢?他記起了掐住她喉嚨的瘋狂的一剎那。他不是什麼事
都會做出來嗎?甚至可能犯罪!是的,可能犯罪心中的騷亂使他沒法呼吸。到
了大路上,他停下來喘口氣。姑娘在那邊跟一個聽見她叫喊而奔過來的少女談著話;她
們把拳頭插在腰裡,望著他哈哈大笑。
他回去以後,幾天的關在家裡不敢動。便是在城裡,他也只在不得已的時候才出去。
凡是有走過城門往田野去的機會,他都戰戰兢兢的避免,生怕又遇到那股瘋狂的氣息,
象陣雨以前的狂風一樣,吹其他心中的慾念。他以為城牆可以給他保障,卻想不到只要
在緊閉的護窗裡頭露出一線看也看不見的,僅僅容得下一雙眼睛的空隙,敵人就會溜進
來。
08
第二部 薩皮納
在院子對面,屋子的陪房部分,底層住著一個二十歲的新寡的女人和一個女孩子,
叫做薩皮納?弗洛哀列克太太,也是於萊老人的房客。她佔著臨街的鋪面,和靠院子的
兩間房,還帶著一小方花園,跟於萊家的只隔一道繞滿藤蘿的鐵絲網。她難得在園子裡
露面;只有孩子從早到晚獨自在那裡扒著泥土。自生自發的園子有點亂七八糟,老於萊
看了大不高興,他是喜歡把小路給耙得平平整整,使自然界也顯得有條有理的。關於這
一點,他曾經對房客說過幾回;或許就為了這個緣故她根本不到園子裡來了,而園子也
並沒因此給收拾得象個樣。
弗洛哀列克太太開著一個小針線鋪,在這城中心商業繁盛的街上原來可以很發達;
但她對妻子並不比對花園更關心。照伏奇爾太太的說法,一個愛面子的女人,家務是應
當自己動手的,——尤其在沒有相當的財產容許她閒蕩的時候,更沒有閒蕩的理由,—
—可是那位太太僱了個十五歲的女孩子,每天早上來做幾個鐘點零活,打掃屋子,看守
起子,使她自己可以懶洋洋的賴在床上,或是把時間化在梳妝上面。
有時,克利斯朵夫從玻璃窗裡看到她光著腳,拖著很長的睡衣在房裡走來走去,或
是幾小時的坐在鏡子前面發呆;因為她滿不在乎,連窗簾都忘了放下,便是發覺了也懶
得走過去動一動手。克利斯朵夫倒反更怕羞,特意從窗邊走開,免得她發窘。但那誘惑
的力量真是不小:他紅著臉,偷偷的瞟了一眼她那清瘦的裸露的胳膊,有氣無力的環繞
著披散的頭髮,兩手勾搭著抱著頸窩;她就是這樣的出神了,直要胳膊痠麻了才放下來。
克利斯朵夫相信自己看到這幕可愛的景象完全是出於無意的,而他腦子裡想著音樂的時
候,也並不因之慌亂;可是他上了癮,結果他看薩皮納的時間和她為了梳妝花費的時間
一樣多。她並非賣弄風情,平時倒是隨隨便便的,對衣著還不及阿瑪利亞或洛莎那麼仔
細周到。她老半天的照著鏡子,純粹是由於懶惰;每插一支針也象化了很大的勁,必須
歇一歇,對鏡子扮一下苦臉。白天快完了,她還沒完全穿扮好。
薩皮納沒有收拾完畢,往往女僕已經走了,而顧客在門外打鈴了。她聽見鈴響,還
得人家叫了一二聲,才決心從椅子上站起,笑眯眯的,從容不起的走出去,——從容不
迫的尋找顧客所要的貨,——要是找了一下找不到,或是要化一些氣力,譬如把梯子從
這邊搬到那邊才能拿到,——她就消消停停的說那東西已經賣完了;因為她不想把屋子
整理一下,也不肯添辦賣缺的貨,顧客們不是不耐煩了,就是照顧別的鋪子去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