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要作這個呢?多難聽!又沒人硬要你作。”
克利斯朵夫氣得滿面通紅的頂了句:“祖父可說我的音樂挺好呢。”
“啊!〃舅舅不慌不忙的回答。〃他一定不會錯的。他是個挺博學的人,對音樂是內
行。我一點也不懂”
停了一會,他又接著說:“可是我覺得很難聽。”
他非常安靜的瞅著克利斯朵夫,看見他又氣惱又傷心,便笑著:“你還作些別的調
子嗎?也許我更喜歡別的。”
克利斯朵夫認為這意思不錯,也許換一個調子可以消滅剛才那一支的印象,便把他
作的統統唱了一遍。高脫弗烈特一聲不出,等他唱完了,才搖搖頭,十分肯定的說:
“這些更難聽了。”
克利斯朵夫咬著嘴唇,下巴發抖;真想哭出來。舅舅彷彿也很喪氣的,一口咬定說:
“哦!多難聽!”
克利斯朵夫帶著哭聲嚷道:“可是為什麼您要說它難聽呢?”
高脫弗烈特神色泰然的望著他,回答道:“你問我為什麼?我不知道第一
因為它無聊對啦它無聊,它沒有意思,所以難聽你寫的時候,心裡就沒有
什麼可說的。幹嗎你要寫呢?”
“我不知道,〃克利斯朵夫聲音怪可憐的說。〃我就想寫一個好聽的歌。”
“對啦!你是為寫作而寫作的。你為了要做一個大音樂家,為教人家佩服才寫作的。
你驕傲,你扯謊:所以你受了罰,你瞧!誰要在音樂上驕傲,扯謊,總免不了受罰。音
樂是要謙虛,真誠。要不然還成什麼音樂呢?那不是對上帝不敬嗎?褻瀆上帝嗎?他賜
給我們那些美麗的歌,都是說真話跟老實話的。”
他發覺孩子不高興,想擁抱他。可是克利斯朵夫憤憤的躲開了:幾天之內他對他生
了氣。他恨舅舅。他再三對自己說:“他是頭驢子!什麼都不知道。比他聰明得多的祖
父,可認為我的音樂很好呢,〃然而他心裡明白舅舅還是對的。那些話深深的印在他腦子
裡了;他覺得自己扯了謊很可恥。
所以他雖然老是記恨,從此寫音樂的時候總忘不了舅舅;因為想到舅舅看了要怎麼
說,他常常把寫的東西撕掉。要是不顧一切的寫完了一個明知不大真誠的調子,他便很
小心的藏起來。他最怕舅舅的批評;只要高脫弗烈特對他某一個曲子說一聲:“嗯,還
不太難聽我喜歡這個〃他就高興極了。
有時他為了出氣,故意搗鬼,把名家的作品冒充自己的唱給他聽,倘若舅舅偶而認
為要不得,他就樂死了。可是舅舅並不著慌。看到克利斯朵夫拍著手在他身邊快活的直
跳,他也真心的跟著笑了;而且他老是這樣的解釋:“這也許寫得很好,可是沒說出一
點兒意思。〃——他從來不願意聽曼希沃他們的那些小規模的音樂會。不論作品多美,他
總是打呵欠,表示不勝厭倦。過了一忽他支援不住,無聲無息的溜了。他說:
“你瞧,孩子,你在屋子裡寫的那些,全不是音樂。屋子裡的音樂好比屋子裡的太
陽。音樂是在外邊,要呼吸到好天爺新鮮的空氣才有音樂。”
他老是講起好天爺,因為他很虔誡,跟那兩位雖然每星期五守齋①而自命為強者的
克拉夫脫父子不同。
①基督舊教規定,每星期三、五兩日不食肉類,現代舊教徒往往只在星期五守齋一日。
不知為什麼,曼希沃忽然改變了主意。他不但贊成祖父把克利斯朵夫的靈感記錄了
下來,而且花了幾晚功夫親自把樂稿抄了兩三份,使克利斯朵夫大為驚奇。人家無論怎
麼問他,他總一本正經的回答說:“等著瞧吧〃或是一邊笑一邊搓著手,使勁摸著孩
子的頭算是跟他開玩笑,再不然是高高興興的打他幾下屁股。克利斯朵夫討厭這一類的
親熱;可是他看到父親的確很快活,不知道為什麼。
曼希沃跟約翰?米希爾常常很秘密的在一塊兒商量著什麼。一天晚上,克利斯朵夫
很驚訝的聽見說,他,克利斯朵夫,把《童年遣興》題獻給雷沃博大公爵殿下了。原來
曼希沃先設法探聽親王的意思,親王表示很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