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母親和兄弟。既然父親不管他
們,他做大兒子的就應當出來幫助他們。再沒有遲疑的餘地,再沒有心高氣傲的餘地:
羞愧恥辱,都得望肚子裡咽下去。他進了府邸,上了樓梯,又差點兒逃回來。他跪在踏
級上,一隻手抓著門扭,在樓梯臺上呆了幾分鐘,直到有人來了才不得不進去。
辦公室裡的人都認得他。他求見劇院總管閣下,哈曼?朗巴哈男爵。一個年輕的辦
事員,胖胖的,禿著頭,氣色嬌嫩,穿著白背心,戴著粉紅領結,和他親熱的握著手,
談論著昨晚的歌劇。克利斯朵夫把來意重新說了一遍。辦事員回答說男爵這時沒空,克
利斯朵夫要有什麼呈文,不妨拿出來,讓他們跟別的要簽字的檔案一塊兒遞進去。克利
斯朵夫把信遞給他。辦事員瞧了一眼,又驚又喜的叫道:“哎!這才對啦!他早該這麼
辦了!他一輩子也沒做過一件比這個更好的事。哎!酒鬼!他怎麼會下這個決心的?”
他說不下去了。克利斯朵夫把呈文一手搶回,氣得臉都青了:
“我不答應,我不答應你侮辱我!”
辦事員愣住了:“可是,親愛的克利斯朵夫,誰想侮辱你呢?我說的話還不是大家
心裡都想到的!便是你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不!〃克利斯朵夫氣沖沖的回答。
“怎麼!你不這樣想?你以為他不喝酒嗎?”
“不,根本沒有這種事!〃克利斯朵夫說著,跺了跺腳。
辦事員聳聳肩膀:“那末,他幹嗎要寫這封信呢?”
“因為〃克利斯朵夫說,——(他不知怎麼說好了),——〃因為我每個月來領
我的薪水,可以同時領父親的。用不著我們兩個都來父親很忙。”
他自己對這種荒唐的解釋也臉紅起來。辦事員瞧著他,神起之間有點兒譏諷,也有
點兒憐憫。克利斯朵夫把信在手裡揉著,想往外走了。那辦事員可站起來,抓著他的手
臂說:
“你等一忽兒,我去想辦法。”
他說著便走進總管的辦公室。克利斯朵夫呆在那兒,別的辦事員都望著他。他不知
道應當怎麼辦,想不等迴音就溜,他正要拔步的時候,門開了,那位怪殷勤的職員說:
“爵爺請你。”
克利斯朵夫只得進去。
哈曼?朗巴哈男爵是個矮小的老人,整齊清潔,留著鬢腳跟小鬍子,下巴剃得乾乾
淨淨。他翻起眼睛從金邊眼鏡的上面望了望克利斯朵夫,照舊寫他的東西,也不理會他
侷促的行禮。
“哦,〃他停了一會說道,〃克拉夫脫先生,你是請求”
“爵爺,〃克利斯朵夫搶著回答,〃請原諒。我重新考慮過了,不想再請求了。”
老人並不追問他為什麼一下子改變了意見,只是更仔細的瞧著克利斯朵夫,輕輕咳
了幾聲,說道:“克拉夫脫先生,請你把手裡的信交給我。”
克利斯朵夫發見總管的目光釘著他不知不覺還在那兒揉著的紙團。
“用不著了,爵爺,〃他嘟囔著說。〃現在用不著了。”
“給我吧,〃老人若無其事的又說了一遍,彷彿什麼也沒聽見。
克利斯朵夫不由自主的把揉作一團的信遞給了他,嘴裡還說著一大堆不清不楚的話,
伸著手預備收回他的呈文。爵爺把紙團小心的展開來看過了,望著克利斯朵夫,讓他不
知所云的說了一會,然後打斷了他的話,眼睛一亮,帶點兒俏起的意味:“好吧,克拉
夫脫先生,你的請求批准了。〃說完他擺一擺手,把孩子打發了,重新寫他的東西。
克利斯朵夫喪然若失的走出來,經過公事房的時候,那位辦事員親熱的和他說:
“別恨我啊,克利斯朵夫!”
克利斯朵夫低著頭,讓人家握了握他的手。
他出了爵府,羞得身子都涼了。人家和他說的話都回想起來:他以為那些器重他而
哀憐他的人;同情之中有些侮辱意味的譏諷。他回到家裡,對母親的問話只憤憤的回答
幾個字,彷彿為了剛才做的事而恨著她。他一想到父親,良心就受著責備,恨不得把事
情統統告訴他,求他原諒。可是曼希沃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