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特有的一種歌唱樂曲,有純粹的民間歌謠,亦有音
樂家以著名的詩歌起成的。自無名作家以至貝多芬,舒伯特,舒曼等均製作甚夥,而庸
俗作家的產量尤為豐富,在德國為家家戶戶歌詠的最通俗的音樂。本書中凡用仿宋體排
的歌字,均指此種體裁的歌。
克利斯朵夫覺得最難堪的,莫過於表白愛情時的謊言,因為他更有資格拿它和事實
相比。那套如譬如訴而循規蹈矩的情歌的公式,跟男子的情慾與女人的心都不相干。可
是愛情這回事,寫作的人也經歷過來,一生中至少有過一次的!難道他們就是這樣戀愛
的嗎?不,不,他們是扯謊,照例的扯謊,對自己扯謊;他們想要把自己理想化而
所謂理想化就是不敢正視人生,不敢看事情的真相——到處是那種膽怯,沒有光明磊落
的氣概。到處是裝出來的熱情,浮誇的戲劇式的莊嚴,不論是為了愛國,為了飲酒,為
了宗教,都是一樣。所謂酒歌,只是把擬人法應用到酒和杯子方面去的玩藝兒,例如〃你,
高貴的酒杯啊〃等等。至於信仰,應該象泉水一般從靈魂中出豈不意的飛湧出來的,
這裡卻是象貨物一樣故意製造出來的。愛國的歌曲彷彿是寫來給一群綿羊按著節拍咩咩
的叫的——哎!你們大聲的吼罷!怎麼!難道你們竟永遠的扯謊,——永遠的
理想化,——連喝醉的時候,廝殺的時候,瘋狂的時候也要扯謊嗎?
克利斯朵夫甚至恨理想主義。他以為這種謊言還不如痛痛快快的赤裸裸的暴露。—
—骨子裡他的理想主義比誰都濃厚,他以為寧可忍受粗暴的現實主義者,其實這些人是
他最大的敵人。
但他給熱情矇蔽了。縹緲的霧,貧血的謊言,〃沒有陽光的幽靈式的思想〃,使他渾
身冰冷。他進著全部的生命力嚮往於太陽。他一味逞著青年人的血氣,瞧不起周圍的虛
偽或是他假想的虛偽;他沒看到民族的實際的智慧在那裡逐漸造成一些偉大的理想,把
粗野的本能加以馴服或加以利用。要使一個民族的心靈改頭換面,既不是靠些片面的理
由,靠些道德的與宗教的規律所能辦到,也不是立法者與政治家,教士與哲學家所能勝
任:必須幾百年的苦難和考驗,才能磨鍊那些要生存的人去適應人生。
然而克利斯朵夫照舊作曲;而他指責別人的缺點,在自己的作品中就不能避免。因
為創作在他是一種抑捺不住的需要,不肯服從智慧所定的規律的。一個人創作的動機並
不是理智,而是需要。——並且,儘管把大多數的情操所有的謊言與浮誇的表現都認出
來了,仍不足以使自己不蹈覆轍,那主要是得靠長時期艱苦的努力的。在現代的社會里,
大家秉受了多少代懶惰的習慣之後,更不容易絕對的守真返樸。而有一般人,有一些民
族,尤其辦不到;因為他們有種不知趣的痼癖,在極應當緘口的時候,偏偏讓自己的心
嘮叨不已。
克利斯朵夫還沒認識靜默的好處:在這一點上他的精神是純粹德國式的;同時他也
沒有到懂得緘默的年紀。由於父親的遺傳,他愛說話,愛粗聲大片的說話。他自己也覺
察到,拚命想改掉;但這種掙扎反而使他一部分的精力變得麻痺了。此外他還得跟祖父
給他的另外一種遺傳鬥爭,就是要準準確確的把自己表現出來極不容易。他是演奏家的
兒子,賣弄技巧對他有很大的誘惑,當然是危險的誘惑:——那是純粹屬於肉體方面的
快感,能夠把肌肉靈活運用的快感,克服困難,炫耀本領,迷惑群眾,一個人控制成千
成百的人的快感。雖然追求這種快感在一個青年人是可以原諒的,差不多是無邪的,但
對於藝術對於心靈究竟是個致命傷。那是克利斯朵夫知道的,是他血統裡固有的;他竭
力唾棄而結果仍免不了讓步。
因此,種族的本能與自己天賦的本能都在鼓動他,過去的重負象寄生蟲般黏著他,
使他無法擺脫,他只能搖搖晃晃的前進,而結果已經和他深惡痛絕的境界相去不遠。他
當時所有的作品,全是真實與誇張,明朗的朝氣與口齒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