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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把他瞧了瞧,搖搖頭冷冷的說:

“不,你是曼希沃,我清清楚楚認得是你。”

克利斯朵夫停著腳步,呆住了。高脫弗烈特照舊邁著小步走著,克利斯朵夫不聲不

響的跟在後面。他酒醒了。走過一家有音樂的咖啡店門口,不清不楚的鏡子裡照出門燈

和冷清清的街道,克利斯朵夫上去照了一下,也認出了父親的面目,不由得失魂落魄的

回到家裡。

他整夜的反省,徹底做了番檢討。現在他明白了。不錯,他認出了在心中抬頭的本

能與惡習,覺得不勝厭惡。他想起在父親遺骸旁邊守靈的情景,想起當時許的願,又把

那時以後自己的生活溫了一遍,發覺每件事都違背了他起的誓。一年以來他做了些什麼

呢?為他的上帝,為他的藝術,為他的靈魂,他做了些什麼呢?為他不朽的生命做了些

什麼呢?沒有一天不是白過的,不是糟蹋掉的,不是玷汙的。沒有寫過一件作品,沒有

轉過一個念頭,沒有作過一次持久的努力。只有一大堆混亂的慾念紛至沓來,互相毀滅。

狂風,塵埃,虛無,他的志願有什麼用?要做的事一件也沒做到,而所做的全是跟

志願相反的。他做了一個他不願意做的人:這便是他生活的總帳。

他一夜沒有睡著。早上六點,天還沒有亮,他聽見舅舅準備動身了。——因為高脫

弗烈特不願多耽留。他只是經過這兒,照例來看看他的妹妹與外甥,早就宣告第二天要

走的。

克利斯朵夫走下樓去。高脫弗烈特看見他血色全無,一夜的痛苦使他的腮幫陷了下

去。他向克利斯朵夫親熱的笑了笑,問他可願意送他一程。天還沒有破曉,他們就出發

了。兩人用不著說話,彼此都很瞭解。走過公墓的時候,高脫弗烈特問:

“你可願意進去一下嗎?”

他到城裡來一次,總得去看一次約翰?米希爾和曼希沃的墓。克利斯朵夫不到這兒

已有一年了。高脫弗烈特跪在曼希沃的墓前說道:

“咱們來祈禱罷,但願他們長眠,永息,別來纏繞我們。”

他這個人一方面極有見識,一方面又有古怪的迷信,有時使克利斯朵夫非常詫異;

但他這一回對舅舅完全瞭解。直到走出公墓,他們一句話也不多說。

兩人關上了咿啞作響的鐵門,順著牆根走去,寒瑟的田野正在醒過來,小路高頭是

伸在墓園牆外的柏樹枝條,積雪在上面一滴滴的往下掉。克利斯朵夫哭了。

“啊!舅舅,〃他說,〃我多痛苦!”

他不敢把他愛情的磨難說出來,怕使舅舅發窘;他只提到他的慚愧,他的無用,他

的懦怯,他的違背自己的許願。

“舅舅,怎麼辦呢?我有志願,我奮鬥!可是過了一年,仍舊跟以前一樣。不!連

守住原位也辦不到!我退步了。我沒有出息,沒有出息!我把自己的生命蹉跎了,許的

願都沒做到!”

他們正在爬上一個俯瞰全城的山崗。高脫弗烈特非常慈悲的說:

“孩子,這還不是最後一次呢。人是不能要怎麼就怎麼的。志願和生活根本是兩件

事。別難過了。最要緊是不要灰心,繼續抱住志願,繼續活下去。其餘的就不由我們作

主了。”

克利斯朵夫無可奈何的再三說著:“我許的願都沒做到!”

“聽見沒有?〃高脫弗烈特說

(雞在田野裡啼。)

“它們也在為了別個許了願而做不到的人啼。它們每天早上為了我們每個人而啼。”

“早晚有一天,〃克利斯朵夫苦悶的說,〃它們會不再為我啼的那就是沒有明天

的一天。那時我還能把我的生命怎麼辦呢?”

“明天是永遠有的,〃高脫弗烈特說。

“可是有了志願也沒用,又怎麼辦呢?”

“你得警惕,你得祈禱。”

“我已經沒有信仰了。”

高脫弗烈特微微笑著:

“你要沒有信仰,你就活不了。每個人都有信仰的。你祈禱罷。”

“祈禱什麼呢?”

高脫弗烈特指著在絢爛而寒冷的天邊顯現出來的朝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