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他降為猥瑣的偷情者。儘管二者區別模糊。但是,一旦他抽身離開她,回到他的家裡,回到梅卡瑪的身邊,她立即認定他是猥瑣的偷情者,是一隻偷嘴的貓。如果貓看見魚發抖,那絕對不是愛,而是食慾。它吃完後舔乾淨嘴巴,用前爪洗面,刨把土淹埋自己的排洩物,轉身邁著雍容華貴的貓步,陡然間龐大如虎。他從容面對梅卡瑪時,他們更像一對名副其實的狗男女,打著婚姻的幌子彼此佔有與將對方囚禁,賣著責任的招牌菜,慘淡經營寥落的家庭餐館,他們的父母、兒子、親人和朋友,以及社會這個空虛的銜頭,是這個餐館的所有主顧,他們的婚姻對所羅列的每一個人(包括社會)都負有責任,他們那條婚姻的百足蟲,得以死而不僵。
不過,待到再一次見到水荊秋的時候,她又重新理解了他,他心力交瘁的樣子喚起她的溫柔與獻身精神。我們有句老話叫老房子著火撲不滅,也不盡然。風吹得越大,說不定火熄滅得越快,要讓它燒得更旺,得掌握好風力風向,方式方法。水荊秋就是一所老房子,每一次刻薄與貶損諷刺都會是一場雨,久之將是毀滅性的後果。於是她時而像個婊子一樣取悅他,賣弄風騷,淫音蕩語不斷,時而又回到自己,心裡充滿纏綿真摯的愛戀。他像一隻鳥飛進她的巢裡,即使是在外面飛行時,也惦記她的巢,渴望重新回到她的巢裡。社會上他有無數的身份,到處都在向他尋求結果,解決問題,承受壓力,只有在她這兒,他才可以放鬆到膨脹,快樂到飛翔,單純到只剩身體。
他們玩得很盡興。她要他叫她老婆。他說怎麼這樣喜歡當老婆。她說是啊,如果我是你老婆,你現在抱的就不是我,而是梅卡瑪了。他只有苦笑。她又說是不是叫老婆你就想到她?我教你,你睜大眼睛看著我,然後說,若阿內你是我的老婆。他拗不過,照辦,她並不滿意,因為他表現的太機械了。他說你還不知道老婆是什麼東西。她問會是什麼東西?他說家庭成員而已,就像你不可能對她產生淫慾邪念的一個親人。她說那是因為各自都有問題。她嚥下一句刻薄的話:因為在外面有更好吃的,粗茶淡飯的胃口自然起不來了。但還是忍不住有所表示,便略含蓄地附和道,你說的可能也對,我從前愛吃農家小炒肉,連續吃了一週就不行了,見到就想吐。如果要我每天都吃它,也是很要命的事情。是不是當老婆的都想回到情人時代?
她終是藏不是內心的刺,她一定要刺他,他感到痛了,她才會舒服一點。
和她預想的一樣,水荊秋感到了痛,他拜託她不要把梅卡瑪扯進來,他忘了梅卡瑪本身就存在於他們的情感裡面。她痛恨他這句話的樣子,幾乎要說出更尖刻的話,她心癢癢,恨不得撓出血來。但她只是笑了一聲,她從長沙來到冰城時,身上並沒有刺,突然間長出一身的刺,對他們的關係是很不妥帖的。更何況是她提出和他分手,而後又是她親自送上門來,萬一他這麼擋上一句,她將顏面盡掃。於是她檢討自己,全身最惹人厭的毛病,就是嫉妒。他便反過來撫慰她,說她比以前有進步,再努力一把,徹底消滅嫉妒的毒素,明知是無用的壞感情的東西,何苦不拋乾淨它們。
“你知道蘇丹穆罕默德二世的故事嗎,他對自己的一個后妃愛得發狂,就用匕首把她刺死了。”若阿內說。
“是的,為他作傳的威尼斯人不加掩飾地說,他殺后妃是為了求得心靈的平靜。難道你也想這麼做?”
“我不是蘇丹。欺負你這個燒香拜佛的佛教徒,怕佛不饒我。”
若阿內從前所見的梔子花都是開在樹上,並且花葉相對肥碩,現在的湘江邊上,竟有貼著地面生長的梔子花,把草地染白了,彷彿積了一層雪,香味隨風飄散。暴雨過後的湘江混濁,江水流動。在長沙待了幾年,她親眼見過嶽麓山春季綠意逼人,秋時霜葉紅於二月花;冬日玉樹瓊枝,銀裝素裹。據說從前“五六月間無暑氣,二三更裡有漁歌”,現在,前半句沒變,漁歌卻是難以聽到了。若阿內羨慕古人生活的年代,沒有現代化工藝的汙染,詩意就在生活周圍,而今人們只能奢談“詩意的棲居”。
若阿內最近時常感到自己內心充滿邪惡,魔鬼在霸佔她的心。她設想某一天,水荊秋突然懷著悲痛告訴她,梅卡瑪死了。因為絕症,或者是車禍,飛機失事。趁梅卡瑪出差的時候,請殺手將她解決掉,毀屍滅跡。黑道打手出面威脅她和水荊秋離婚,不然在她臉蛋刻上“賤人”,就像小說《紅字》裡的海絲特·白蘭。她在夜裡感到梅卡瑪不過如只螞蟻,用食指和拇指就輕輕把她廢了。一種力量不斷地牽引她。她嘲笑一個人成為另一個人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