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荊秋是一直暗示她是自由的。對於他的暗示,她是不痛快的。她以為高原那一幕是她“永遠啃不完,吃不膩的甜餅”,可是對無數漫長夜晚,對無處託放的靈魂與肉體來說,那一幕終究過於單薄,就像一隻跳蚤藏進獅子的長毛裡,在感情尚深,記憶還新的情況下,它可能會不斷地跳出來,在皮毛外面爬動,表明它還活著,但是終有一天,它將死不見屍。它永不能將現實這頭巨大的獅子咬死,吞噬。
若阿內一邊撣塵拭玉,一邊胡思亂想。某一次對水荊秋說要把“德玉閣”搬到冰城去的玩笑話提醒了她,她仔細琢磨,搬到冰城未嘗不可,她可以把那隻跳蚤餵養肥大,既然免不了一死,如果它能強大到可與獅子匹敵,何不與獅子決戰而亡。
若阿內胡亂想得快活。每次水荊秋來長沙,她覺得他們在一起欺騙梅卡瑪,這比水荊秋對她的愛更為重要。梅卡瑪是她的敵人,敵人對寶貴的地盤正在淪陷而一無所知,若阿內並不為此快活,她更希望敵人早一點感到痛苦,收起她作為“妻子”的低賤驕傲,為自己哀悼。當水荊秋來電話時,若阿內倍兒溫柔,倍兒通情達理知書識禮。不過水荊秋取消了來長沙的計劃,因為情況有變,長沙的會議要到陽朔開,為期一週,他為此沮喪。
“親愛的,這太好了,我一直想去陽朔看看呢。你哪天報到,我去那裡和你匯合。白天你開你的會,晚上咱們一起。”若阿內低聲說。
天黑前,水荊秋與若阿內先後到達陽朔。他會議安排的酒店就在西街,開會兩天,餘下幾天就是在周邊遊山玩水。他已經為她訂好了房間,離他不遠。在家庭旅館前,他笑望她,然後抱緊她。彼此感覺不如最初的幾次會面那般熱血沸騰,但依然美好,尤其是在這種充滿浪漫傳說的地方,都有登臺主演的榮耀感。西街狹長,閒庭信步的遊人並不能破壞它骨子裡的靜謐,以及處女般的氣味。兩邊建築物如古典羞澀的仕女,精雕細鏤羅裳麗,娥眉淡掃目低垂。他牽她上樓,暗紅色的木樓梯發出古老卻不腐朽的聲音,樓梯窄,階梯細密,他一步跨三層,她簡直是跟著他在飛。
明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他仍然懷著好奇開啟禮物盒。解開蝴蝶結,撕去外包裝,還要拆更精緻的一層。他分秒不停地將它剝開。
彷彿是千山萬水,蝴蝶飛近花蕊。沒有風,花在顫抖。天氣正好,叢林裡陽光斑駁。靜謐。只有花綻放的聲音。兩頁木格子窗如翅膀朝外張開,對面一片青山,一小撮白雲溫柔纏繞。枝頭小鳥歡唱跳躍。森林小溪流淌。馬兒低頭飲水,吱吱有聲。遼闊的疆場任駿馬狂奔,所向披靡。時間不能改變熟悉的氣味與溫度,樹木從容生長,直入雲層。陽光令人暈眩。
窗戶下西街裡的聲音,乾淨、夢幻、近在咫尺。
他們準備出去吃飯。她笑他的內褲像超短裙,褲邊松大晃盪,像是常年受虐被扯。他覺得沒有爛,扔了可惜,天高任鳥飛嘛,穿著舒服就行。她尖聲說難道非得穿出洞來,她一會兒去買新的,立刻把他的“超短裙”換下。他笑著說她開始監管特區形象了。
她其實又開始嫉恨,那梅卡瑪是什麼東西,居然讓他穿得這樣寒酸;而水荊秋也真可笑,一個浪漫的男人,原本不該疏忽自己的內褲。總之,細究起來,內褲牽扯的問題太多,主要責任在梅卡瑪。她對這事認真起來。一方面有打抱不平的意思,水荊秋為他的家庭努力付出,回報他的卻是超短裙似的陳舊內褲;一方面含沙射影,抨擊梅卡瑪身為妻子,對丈夫不關心不體貼;還有一方面就是水荊秋穿這樣的內褲見她,明擺著是不重視她——她為了見他,胸罩內褲全換了嶄新漂亮的。她在取悅他,而他呢?這種“超短裙”只配面對糟糠之妻,憑什麼穿著它面對香豔的情人?這條寒酸的破褲子,是對她用情的諷刺,嘲笑;也是對她漂亮內衣的侮辱,對她美妙身材的蔑視。他多少年穿著它與梅卡瑪睡在一起,它是他與梅卡瑪之間的罪證,也是他婚姻生活的反映——他根本就不幸福。他不幸福,他也不反抗。即便她和他這麼相愛,他也沒想過和她結婚,只說他永遠不會離開她。這很窩囊。
反過來,假如水荊秋穿著漂亮得體的內褲,乾淨潔白的襪子,又都是梅卡瑪買的,若阿內會是另一種不舒服,恨得更厲害。因為他太貪婪,他不該一邊享受梅卡瑪的體貼,一邊享受情人的溫柔;一邊喚梅卡瑪妻子,一邊把愛給他的情人;一邊與情人溫存,一邊計劃週末帶妻兒去哪裡消遣。他身上不該沾有梅卡瑪的痕跡,一切都該讓她來打點。
總之,這條內褲帶來了一系列糟糕的感覺。
若阿內情緒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