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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你做飯呀”’

‘我抱著她,說:“快別說傻話了,天一亮,咱們就靠岸找郎中去。”’

‘娘艱難地笑了笑,說道:“不不行了你看我腳底下。’我低頭一

看,正好一道電光照進船艙,我滿眼立刻都充滿了紅色——孃的褲子早已被她下

身流出的鮮血打溼,血順著她的褲管,已經流了滿船都是!’

‘我頓時大吃一驚,站起身來想衝出去搖櫓,無論如何也要讓船靠了岸,娘

把我拉住,說道:“他爹,別去了,啥都沒用,你就在這兒陪著我,咱倆剩下的

時辰不多了。”我頹然坐下,把孃的身體攬入懷裡,只覺孃的臉頰冰冷冰冷。’

‘娘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卻還強作笑容,道:“趁還來得及,咱倆回想回想

這一年裡咱都有啥高興事,我到了下面,也好記著,講給咱娃聽他爹你

抱緊我我冷”’

‘我忍著淚,於是我們一起回憶這一年來的每一件大事小事。我說,娘聽,

說到有趣的地方,娘還會笑出聲來,我說錯的地方,娘總能準確及時地糾正和補

充過來。她忽然不再像一個垂死的人,而又恢復了她平時的音容笑貌。’

‘我們沉浸在美麗的回憶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外面的風雨,忘記了許許

多多不愉快的往事,彷彿不是坐在波濤洶湧的黃河上的一葉小舟中,而是坐在家

裡溫暖的炕頭上。漸漸地,我也從悲傷中脫離出來,和娘一起快樂地回憶著,甚

至沒注意到孃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神越來越散亂,回憶越來越支離破碎。’

‘終於,在我講完第一次給娘買首飾後,娘安靜了,什麼也沒說,我搖她的

身子,她也沒有反應。她的臉色蒼白,嘴角上卻依舊殘留著一抹笑意。我知道,

那個時刻已經來到了,娘帶著我們的孩子,向很遠很遠的地方走了。’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我抱著孃的屍身,搖搖晃晃在船艙中站起來,我想

抱著她跳進黃河裡去,和她一起到那個美麗的天堂去生活,可我只來得及發出一

聲野獸般的嘶吼聲,就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風雨也已經停息,或許這已經不是第二天

的早上,而是第三天,第四天,乃至第五天的早上,因為娘身上和船上的血早已

乾透。我從船艙中望出去,看見了河岸和一個河岸上的小村莊,於是便強打精神

把船搖到岸邊。’

‘我把娘埋在了山坡上,在她的墓旁搭了座小草屋,我要永遠陪著她。我不

再去種地,而是學著那個曾經是我爹的人,做了船工,因為每一次當我在河上行

船的時候,都能回憶起我和娘第一次私奔時的歡欣。’

‘當然,我用來載客的船不會是我撐來的那條船,不僅僅是因為有血,客人

不坐,更重要的是我不願意孃的血被人踩在腳下,因此我把那條船劈開,把被血

染過的部分做成了一張桌子。孃的血早已把它浸透,連漆都不用上,每一次聞到

這張桌子上散發出的血腥味,我都彷彿覺得娘還在我身邊,沒有離去,因為她身

體的一部分還在和我朝夕相處。雖然過去了很多年,血腥味漸漸淡了,但我還是

能聞得很清楚。’

‘後來我就這樣年復一年地陪著娘在這個村莊裡生活著,再後來遇見了你來到這

裡,和我一起喝酒。’

*** *** *** ***

老船工結束了他的回憶。夜已經深了,我卻沉浸在他的故事裡,久久不能回

到現實中來。我終於明白了我面前這張放著酒菜的桌子的來歷,明白了他為什麼

妻子會死去多年、沒有兒女,似乎也同時明白了窗外牆邊的那個大土堆是做什麼

用的了。

也許在黃土高原那層層黃土下,還被歷史積壓著無數這樣不為人知的故事。

這個面板與孕育他們的土地呈同樣顏色的民族,就是這樣一代代在這塊貧瘠而又

多災多難的土地上掙扎、呼喊、慘烈而無聲地抗爭,也許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

己是在抗爭,而只是一種對這種生活的本能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