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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回到冕諾家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冕諾正在院子裡粘補膠皮輪胎,看到我,他吃驚地說:“於,這是怎麼了,你?”

我當時一定是神情怔忡,悵然若失,我竟然沒有聽到他的話,只顧自言自語地說,“冷,冷——”

是冕諾把我從馬上扶下來的,我渾身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溼了,鞋上滿是泥土和碎草葉。

披上冕諾的披氈,喝下一大碗熱乎乎的酥油茶,我才回過神。

“真倒黴,她不放我進去。我在麻地裡呆了一夜。”

我忍不住把昨夜的遭遇通通訴給了他。

冕諾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於,這種事常會遇到的。帶你來的那天晚上,我也一樣——”

是的,我想起來了。我住進寨子的當天晚上,冕諾就失蹤了。清晨見到他時,他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鞋上滿是泥水和碎草葉。

有了共同的遭際,兩個男人也就有了更多的共同話題。

“於,聽我說。夢姆湖裡的魚多,吉瑪山上的樹多,寨子裡的女人多,放下這個,再拾起那個。”

我懂得冕諾的意思,可是,我放不下。

見我搖頭,冕諾說,“於,放不下她?去求她,那就。”

“怎麼求?”我向冕諾請教。

“討好呀,幫她幹活。打柴,舂穀,績麻——”

我愣住了。我在想,在這些活兒裡,哪一種比較適合我。

冕諾以為我還是想不開,便寬慰地勸我,“於,別愁。散散心,跟我去達坡。”

達坡是鄰近此地的一個大鎮子,那裡常有昆明、西昌、成都等地的客商來往。

吉瑪人也常到達坡去,用自己的麻布、魚乾、家畜和家禽,換回日常需要的各種物品。到達坡去,有一條路況很差的石子路,冕諾去的時候,總是套上他的膠輪車。

跟冕諾去達坡散散心也好。

冕諾要補的這副車胎實在是太舊了,他還有一副備用的新胎,我說,“冕諾,這胎不行了,換上新的吧。”

“不,能補上,我。”冕諾不屈不撓地把膠水往舊胎上抹。

於是,我就坐下來幫他補。有我的幫忙,舊胎上幾處漏氣的縫兒很快就補好了。

冕諾一邊興沖沖地裝著輪胎,一邊誇我說,“於,你真行。可惜,你哦耶那裡,沒有輪胎。不然你去補,會高興,她。”

冕諾套好了膠輪車,催我趕快坐上來。

我卻改變了主意,我說,“我不去達坡了,冕諾。我想,我還是到她那兒幹活兒去吧。”

那一天,我趕到我的哦耶那兒去的時候,她正在坡地上犁地。吉瑪人犁地採用的是一種很原始的方式,二牛抬槓。兩條牛並排在犁的前面走,為了讓用力的方向一致,就用一根長木槓縛在兩條牛的脊背上。“二牛抬槓”的說法,就是這樣得來的。後面需要一人操犁,前面還得有一個人操心抬著槓的兩條牛,別讓它們走歪了。

我向那片坡地走著,遠遠就看到了我的哦耶。她的白長裙在風中飄舞著,花頭帕鮮豔得猶如蝴蝶的翼翅。她在抬槓的兩條牛的前面走,後面有一個操犁人,那是一個穿著麻布衫的魁梧的吉瑪男子。

我呆呆地站在她的面前,喉嚨有些發哽——為昨夜無望地投上房頂的那些石塊,為那些被踩踏的打了結的斷念草,為凌晨時分涼透了心脾的寒意

站在她的面前,我委屈著,難過著,傷心著。

我想聽到她的解釋和撫慰。

然而,我的哦耶看到我,只是晃了晃雙耳下那兩顆紅瑪瑙般的耳墜,然後將黑瑪瑙般的眼睛閃了一閃。

“於,是你麼?你來了!”

是的,她絲毫沒有愧意,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她顯然很高興見到我,似乎我昨夜並沒有吃什麼閉門羹,似乎今天我到她這兒來完全是應該的。

我忽然有點兒恨她。

不過,男人嘛,應該高姿態。

於是,我裝著昨夜什麼也不曾發生,竭力用輕快的語調說,“哎,我能幹什麼?你讓我乾點兒什麼呀?”

我的哦耶把拿著牛鼻繩的手抬起來,對我說,“陸,你來牽牛吧。操犁,還是讓平措做。”

操犁的那個魁梧的男人對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的肩膀很寬很平,髖骨也過於寬了一些,平了一些,這使他看上去有幾分象門板。

他就是平措了,我也朝他點了點頭。

我想,我的哦耶是在照顧我,牽牛大概比操犁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