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克拉夫聽見自己的身體說。他往下看著自己如今所在的身軀——殺手瘦弱的身體。“而且慘不忍睹。”
殺手繼續說道。“怎麼搞”
“恐怕我沒有時間解釋了。”
殺手回答道。“你叫什麼名字?”
法克拉夫叫道,絕望地想找出線索。“鬼魂①。”
殺手回答道,突然傾身過去,非常確定那具自己知之甚詳,幾乎如女人般瘦弱的身體,根本不具有逃脫的速度或阻擋的力量。‘①譯註:Ghost原文除“鬼魂”之外,有時尚可做“替身”之意。此處具有雙關意味。’法克拉夫發現自己被提離地面,感覺到巨大的手抓住他的脖子。“誰的鬼魂?”
這名無法控制自己而絕望的男子擠出這句話。他努力用新身體所有的力量踢動著,但這個微弱動作在敵人如今所佔據的強壯身體面前,顯得可笑無比。然後,他無法呼吸。法克拉夫只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響,而這就是他最後聽見的。“不是誰的鬼魂,”
這名勝利的殺手朝屍體回答,“就只是‘鬼魂’。”
然後他坐下,把酒喝完。這項任務真是太完美了,而法克拉夫又是多麼輕易地就被誘入如此易受攻擊的位置。“真是個藝術家。”
鬼魂說道,舉起杯子向自己敬酒。那具他更熟悉的身體,會在黎明前由魔法修復,到時候他就可以把它換回來,將法克拉夫這具軀殼丟了。鬼魂之前說西方還有要事等著他,這句話並不假。一名魔法師跟刺客集團聯絡,為了一件不太難的暗殺任務提供離譜的高額獎賞。獎賞金額一定相當高,鬼魂知道這點,因為他的上司指名要他執行這項任務。那魔法師顯然要求最好的人選。那名魔法師要個藝術家。
第一章 平靜原野
凱德立慢慢從一座獨立的石塔走出,穿過原野,朝湖畔城市卡拉敦行去。秋天已降臨這片區域。凱德立沿途經過的少數幾棵樹——大部分是已經變紅的楓樹——在秋天的綵衣下閃爍。今天的陽光耀眼而溫暖,恰恰跟從附近雪片山脈吹下的冷風成對比。陣陣吹來的風,掀動了凱德立藍色絲質披風的下襬,在他走動的身形後方飄動著,同時也吹彎了他的藍色寬邊帽沿。但這名心事重重的年輕學者對這些毫無所覺。凱德立心不在焉地撥開垂到灰色眼眸上的沙褐色頭髮,但他那頭比平時還長的蓬亂頭髮卻不聽話地垂了回來,令他挫折不已。他再度把它撥開,又撥了一次,最後終於把它塞到帽沿下。一會兒之後,卡拉敦進入眼簾。它位於寬闊的因派斯克湖沿岸,被圍了籬笆的大片原野所圍繞著,成群的牛羊跟各種作物生長於其中。城市本身跟國度的其他多數城市一樣圍起了高牆,牆內擁擠地蓋了不少多層式樓房,準備抵禦虎視眈眈的敵人。一道長橋將卡拉敦與附近一座小島連結起來,島上是保留給更富有的商人與官員的區域。跟平常一樣,每當凱德立走過這條路,總是帶著複雜而不確定的心情看著這個城市。他是在卡拉敦出生的,但對那段早年生活卻毫無記憶。凱德立的視線飄過圍著高牆的城市,往西望向高聳的雪片山脈,以及通往山脈高處的道路。那兒座落著萌智圖書館——一個受保護而安全的學問堡壘。那裡曾是凱德立的家,雖然他現已瞭解到並非如此,並且因此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回去。他並不貧窮,剛才他離開的那座塔中,一位魔法師才因為他幫忙譯出一本失傳的咒語書,而給了他一大筆錢,所以他有能力供給自己足夠的衣食。但就算全世界的財富也無法給凱德立一個家,更無法讓他紛亂的心神脫離折磨。凱德立成長了,他了解到自己身處一個暴力而不完美的世界。但一切是這麼地突如其來。這名年輕學者被突兀地塞到從未經驗過的狀況中,被迫扮演英雄與戰士的角色,但他心裡只期望自己能夠只在書中讀到這些冒險經驗就好。不久以前凱德立才殺了一個人,參與了一場戰爭,那場戰爭燒灼、摧殘而最終玷汙了一座曾經原始清新的茂密森林。如今他什麼答案也沒找到,只有滿腹疑問。凱德立想起自己位於“龍的遮羞布”旅店內的房間,德尼爾教派最崇高的書:普世和諧之書,還攤開在他的小書桌上。那是他教派中的高階女教長波緹洛普贈送的,她曾向凱德立保證,在這本厚厚的書中,凱德立會找到自己的答案。凱德立不確定自己是否相信這些話。這名年輕的學者坐在草地上一塊能俯瞰整座城市的隆起處,一面抓抓自己粗硬的鬍渣,一面再度懷疑自己在這段混亂的生活中到底被賦予什麼目的,以及何種責任。他脫下寬邊帽,凝視著附在紅色綁帶上的瓷制階級徽章:一隻眼睛和一根蠟燭,它們是德尼爾神——一位獻身文學與藝術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