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她梳洗完畢,放下半邊床幃,日照垂手站到她身後一步的位置,靜靜等待下一個命令。女子在做她的晚間閱讀,忽然道:“日照,你是哪一年進宮的?”
“蘇檯曆兩百零八年。”
“就是你八歲的時候?”
“是——”
“今天在和親王府也有人在打聽一個和你同年進宮的孩子。”
“真好啊——”
“是啊,真好。”目光從文字間移開,輕輕嘆了口氣:“能有家人時刻惦念著,真好!”
日照知道對於他們兩個來說,這都不是一個適合消磨時間的話題。
“不好奇麼?”
他笑了笑:“好奇。”
“是和親王從蘇郡帶回來的一個青年女子。”
“南江州那個建立了大功的六位司制?”
“了不起啊,日照,越來越能幹了呢。”
青年羞澀的笑了,滿足於痴戀之人的讚賞,過了一會雙眉微皺:“那位大人是找自家的兄妹麼?”
“日照為何有懷疑困惑之色?”
“日照記得蘇臺禮法上若是五服之內有官奴,縱一位不得立系。”
“他們說是為家裡的一個老僕找她十八年前賣掉的兒子。”目光微微一轉:“日照的本名是什麼?”
“春緋——”青年的目光忽然迷離起來:“奴婢出生在二月裡,村頭桃花正開,所以叫春緋,緋紅的飛。”
“日照,給我說說你家裡的事,你的兄弟姊妹。”
“日照排行第二,上頭有年長七歲的姐姐,下頭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你是我記得你是蘇郡北江州人,怎麼進宮的?天災還是人禍?”
青年微微搖了下頭,用了一點時間穩定情緒,才緩緩道:“我家裡的確是窮。不過,家姐聰明過人,從小讀私塾比哪個都學得快,先生說家姐日後必成大器。我家祖祖輩輩都是種田的,不知道修了幾代才有姐姐這樣能幹的人。那一年收成不是很好,家父又生了場大病,湊不出姐姐讀書的錢,而第二年就是三年一次的府考。恰好,恰好那個時候宮裡有人來採買宮侍”青年說到這裡深深低下頭,忽然又揚起補充道:“本來母親是要賣最小的弟弟的,可宮裡出的錢高,家裡又實在窮,姐姐考試要花錢,日後郡考還要路費”
她伸出手輕輕的在青年的肩上拍了一下,又抬高,撫過他的臉頰。
“女官有沒有姊妹兄弟?”
“有——”
日照先驚訝於自己的放肆,又驚訝於這個放肆得到了回應,而接下來他發現自己能得到的回應近乎寵愛。
“我有一個雙胞胎的妹妹應該是妹妹。在我離開故鄉的時候家母還懷著一個,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十七年深宮,更不知道故鄉可還有記得我的人麼。”
“主子是了不起的人,終有一日能與家人團聚。”
“日照也想自己的家人麼?”
“前兩年主子給過我一筆錢,我我拿去請人到家裡看看。一家人全都搬走了,村子裡沒人知道去了哪裡,日照已經死心了。”
“那麼,我我也並不想家,沒有別人希望的那麼想。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從來不曾出生於那個家庭,不,只要晚那麼一點點時間,讓我做那個妹妹,我也就滿意了。從來沒有揹負過什麼,沒有被迫離開故鄉,沒有進宮,更沒有在身上留下一輩子都擦不掉的烙印”
“主子”
青年低低的聲音讓晉王府的司殿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滑出理智應該控制的範圍,又一次無可奈何的發現這個青年能讓自己脆弱下來,引匯出藏在最深處的東西。她的渴望,夢想,以及——畏懼。
“對了,今天提起要找那個男孩的官員名叫春音我想,真正想要找那個男孩的是她的母親,私下裡打聽一下。不過,等前任南江州司制把那個男孩的本名告訴我後,也就不需要費力了。”
“是叫——春音麼?”
“嗯——”司殿女官的目光充滿了探究意味,對於那一瞬間青年流露出的驚訝神情,和對那個名字沒有必要的重複。
青年縮了一下,隨即笑道:“有一個字和我的本名重。春音,春天的音訊,這位大人難道也生在春天剛剛到來的時候麼?”說到後一句話聲音已經充滿了輕快的粒子。
“果然,我還沒想到。”她笑了起來,接受這個解釋。
和親王府宴會的第二天,很多人都在資料庫裡度過了一整天。昭彤影翻遍殿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