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只見襲人走來說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爺叫你呢。”【庚辰眉批:若無如此文字收拾二玉,寫顰無非至再哭慟哭,玉只以賠盡小心軟求漫懇,二人一笑而止。且書內若此亦多多矣,未免有犯雷同之病。故用險句結住,使二玉心中不得不將現事拋卻,各懷一驚心意,再作下文。壬午孟夏,雨窗。畸笏。】寶玉聽了,不覺打了個焦雷的一般,【甲戌側批:不止玉兄一驚,即阿顰亦不免一嚇,作者只顧寫來收拾二玉之文,忘卻顰兒也。想作者亦似寶玉道《西廂》之句,忘情而出也。】也顧不得別的,疾忙回來穿衣服。出園來,只見焙茗在二門前等著,寶玉便問道:“是作什麼?”焙茗道:“爺快出來罷,橫豎是見去的,到那裡就知道了。”一面說,一面催著寶玉。
轉過大廳,寶玉心裡還自狐疑,只聽牆角邊一陣呵呵大笑,回頭看時,見是薛蟠拍著手跳了出來,笑道:【甲戌側批:如此戲弄,非呆兄無人。欲釋二玉,非此戲弄不能立解,勿得泛泛看過。不知作者胸中有多少丘壑。】【庚辰側批:非呆兄行不出此等戲弄,但作者有多少丘壑在胸中,寫來酷肖。】“要不說姨夫叫你,你那裡出來的這麼快。”焙茗也笑著跪下了。寶玉怔了半天,方解過來了,是薛蟠哄他出來。薛蟠連忙打恭作揖陪不是,【庚辰側批:酷肖。】又求“不要難為了小子,都是我逼他去的”。寶玉也無法了,只好笑問道:“你哄我也罷了,怎麼說我父親呢?我告訴姨娘去,評評這個理,可使得麼?”薛蟠忙道:“好兄弟,我原為求你快些出來,就忘了忌諱這句話。改日你也哄我,說我的父親就完了。”【甲戌側批:寫粗豪無心人畢肖。】【庚辰側批:真真亂話。】寶玉道:“噯,噯,越發該死了。”又向焙茗道:“反叛肏的,還跪著作什麼!”焙茗連忙叩頭起來。薛蟠道:“要不是我也不敢驚動,只因明兒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誰知古董行的程日興,他不知那裡尋了來的這麼粗這麼長粉脆的鮮藕,【庚辰側批:如見如聞。】這麼大的大西瓜,這麼長一尾新鮮的鱘魚,這麼大的一個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薰的暹豬。你說,他這四樣禮可難得不難得?那魚,豬不過貴而難得,這藕和瓜虧他怎麼種出來的。我連忙孝敬了母親,趕著給你們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甲戌側批:呆兄亦有此語,批書人至此誦《往生咒》至恆河沙數也。】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你還配吃,【甲戌側批:此語令人哭不得笑不得,亦真心語也。】所以特請你來。可巧唱曲兒的小麼兒又才來了,我同你樂一天何如?”
一面說,一面來至他書房裡。只見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等並唱曲兒的都在這裡,見他進來,請安的,問好的,都彼此見過了。吃了茶,薛蟠即命人擺酒來。說猶未了,眾小廝七手八腳擺了半天,【庚辰側批:又一個寫法。】方才停當歸坐。寶玉果見瓜藕新異,因笑道:“我的壽禮還未送來,倒先擾了。”薛蟠道:“可是呢,明兒你送我什麼?”【庚辰側批:逼真酷肖。】寶玉道:“我可有什麼可送的?若論銀錢吃穿等類的東西,【甲戌側批:誰說的出?經過者方說得出。嘆嘆!】究竟還不是我的,惟有我寫一張字,畫一張畫,才算是我的。”
薛蟠笑道:“你提畫兒,我才想起來。昨兒我看人家一張春宮,【庚辰側批:阿呆兄所見之畫也!】畫的著實好。上面還有許多的字,也沒細看,只看落的款,是‘庚黃’【甲戌側批:奇文,奇文!】畫的。真真的好的了不得!”寶玉聽說,心下猜疑道:“古今字畫也都見過些,那裡有個‘庚黃’?”想了半天,不覺笑將起來,命人取過筆來,在手心裡寫了兩個字,又問薛蟠道:“你看真了是‘庚黃’?”薛蟠道:“怎麼看不真!”【甲戌眉批:閒事順筆,罵死不學之紈絝。嘆嘆!】【庚辰眉批:閒事順筆將罵死不學之紈絝。壬午雨窗。畸笏。】寶玉將手一撒,與他看道:“別是這兩字罷?其實與‘庚黃’相去不遠。”眾人都看時,原來是“唐寅”兩個字,都笑道:“想必是這兩字,大爺一時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只覺沒意思,【庚辰側批:實心人。】笑道:“誰知他‘糖銀’‘果銀’的。”
正說著,小廝來回:“馮大爺來了。”寶玉便知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來了。薛蟠等一齊都叫:“快請。”說猶未了,只見馮紫英一路說笑,【庚辰側批:如見如聞。】已進來了。【甲戌側批:一派英氣如在紙上,特為金閨潤色也。】眾人忙起席讓坐。馮紫英笑道:“好呀!也不出門了,在家裡高樂罷。”【如見其人於紙上。】寶玉薛蟠都笑道:“一向少會,老世伯身上康健?”紫英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