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8部分

盾的激烈感情了。他一時無話,眼睜睜地看著坐在他面前的朋友長吁短嘆,痛哭流涕,他無能為力。關於愛情,他可真是沒有什麼忠告可以說。但他結結巴巴起來,反倒說了很多,全是大路貨,書上看來的。吳坤終於停止了眼淚,曖昧地笑了起來,說:“杭得茶,你應該去戀愛,品嚐書本以外的愛情。”他向他擠了擠眼睛,他的眼睛是混濁的,而這個動作在杭得茶看來,也是非常低階趣味的,他立刻就明白書本以外的愛情指的是什麼。儘管吳坤很痛苦,並且已經喝醉,但得條依舊本能地拒絕接受他下意識流露出來的品位。他盯著他看的時候,他正看著白夜的相片,用手摸著相片上她的臉,甚至把他酒氣沖天的嘴印到了相片中她的脖子上。正是在這一剎那,他產生了厭惡感,他想推開他,結果他站起來推開了窗,然後對他說:“你醉了,睡覺吧。”

那一夜他和往常一樣,就著檯燈看書,他聽到了吳坤的鼾聲,酒氣混濁,使得茶感到窒息。他夢裡不設防的睡相有些醜陋,和他白天的樣子看上去大相徑庭。得茶已經不習慣與人同室相處了,他睡不著,便看到了桌上相片夾裡的姑娘。檯燈的餘光下,她有著腰股隴腦的面容,脖子長仰著,如受難後垂死的天鵝。他就這樣凝視了很久,突然發現自己也是非常低階趣味的,一種不可告人的心清陌生地向他襲來,他就背過臉去,不敢再看。

那對新人準備進人圍城的當夜,助教杭得茶在系資料室裡度過。從前他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徹夜翻查資料,資料員就給他開了綠燈。今夜,他帶足了濃茶,準備通宵讀書,但心不在焉,只好把新到的《文物》雜誌放到一邊,順手亂翻白天放到包裡的雜誌和報紙。其中有一篇是吳坤的署名文章:《鼓吹歷史主義的真相是什麼)。文章主要批判六十年代以來史學界有人對1958年史學革命的批評。這是一篇反對歷史主義、主張階級觀點的討伐檄文,有許多問號和感嘆號。文章認為,歷史主義是反歷史上的農民戰爭的,而我們新中國的天下難道不就是靠農民戰爭打下的嗎?吳坤甚至說,誰否定歷史上的農民和農民戰爭,誰就是反動派。得茶看著看著,眉頭就皺了起來,他決不能同意吳坤這種虛張聲勢、亂扣帽子、亂打棍子的做法,他認為他過線了,他怎麼可以用政治批判來代替學術爭論呢?

他們相處剛剛一年有餘,但彼此的史學觀點,已經從一開始的完全契合到現在的越來越大相徑庭了。吳坤一方面認為算伯讚的歷史學觀沒有問題;一方面又對強勢方面採取不加分析的認可,彷彿誰聲音大口氣橫誰就佔了真理,對此得茶絕不能夠苟同。照此推理,真理就不是什麼客觀規律,戈培爾謊言千遍,也就真的成為真理了?沒想到吳坤對此也沒有否認,他眯起眼睛說:這正是我多日來思考的一個問題。抗得茶你和我不一樣,你是烈士子弟,特權階層,你有許多真實的東西都沒有看到,而我,我是從什麼地方奮鬥上來的?告訴你一個秘密,真實和真理是兩回事,而我們應該服從的是真理,哪怕它只不過是重複了千遍的謊言。

這是一個根本問題上的重大分歧,它大得甚至使得茶不得不懷疑他們當初曾經推心置腹的真實性月p些在燈下大醉後的獨白,是真實的嗎?符合真理嗎?愛情應該屬於真理的範疇吧,那麼他的愛情是不是也屬於重複了千遍的謊言呢?

儘管如此,在得茶看來,吳坤還是他的好朋友,是他少有幾個可以對話的年輕助教之一。沒有他的激發,他的許多思想火花也不能迸發。所以他準備立刻趕回宿舍,與他辯論一場。走到門口時,正要熄燈,突然心生一驚,想起今夜吳坤要做的事情。他的眼前白光一閃,一段優美的脖子和敞開的胸襟瞬息即逝。他回到桌邊,掩了書卷,閉上眼睛。

多日晴晦到今夜,狂風暴雨作了最後的衝刺,雨注如筷,調調晰晰,砸在地上,響如雷鼓。得茶躺在資料室凳子拼成的臨時床板上,難以人眠,便想起明人羅摩所言:梅雨如膏,萬物賴以滋養,其味獨甘。但那應是杜甫的春雨啊——隨風潛人夜,潤物細無聲才是,如此狂轟濫炸,何以如膏?況且羅摩究竟是不是那樣說的呢?應該查一查煩躁的年輕人起身開燈,衝向書架,翻開胡山源的《古今茶事》。沒錯,羅凜的《茶解》就是這樣說的:烹茶須甘泉。次梅水。梅雨如膏梅後不堪飲

現在是凌晨二時,窗外大雨滂淪,得茶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的身體裡面也在下著大雨,他聽到了雨在身體裡敲擊的聲音。他關上了燈,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他不明白,這個天人合一的夜晚,季節和他都在瘋長著什麼?

次日清晨,大雨愜旗息鼓,晨光明亮,